姜栀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是想想,如果禹珠一开始就是祟魇,这也能解释得通为何燕朝生辨认不出来她是祟魇了。
只是徐亦霜不是说以祟魇和禹珠神魂交缠的状态来看,是约莫两三年么?
这中间是出了什么情况吗?
“爹爹,爹爹,什么是大喜的日子,是大家都很高兴的意思吗?”
姜栀抱着喜饼,边走边低头思索,听到这道稚嫩的童声,侧目看去。
过桥一对父女,父亲抱着年幼的女童走,满眼温柔,笑着附和。
“是啊囡囡。”
“好耶,那我生辰也是大喜的日子,爹爹,我们快些带着喜饼回家吧,我等不及吃娘亲做的梨酿鸡啦!”
“爹爹,前面花街游行,还有糖葫芦,糖葫芦爹爹!”
“好好好给你买,不过要在回家之前吃完喔,不然你娘又要生气了。”
生辰……
姜栀怔了怔,想起来,今天好像也是她的生辰。
天边的红云晃了晃,姜栀忽然想起了她现在的样子是哪一天。
彼时的她才五岁,还没有被裴危雪带回无清宗,她的父母也还没有逝世。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总喝药,母亲为了哄她喝下苦涩的药汁,就给她做栀子糖,但是不许她多吃,只有喝药的时候才可以吃。
有一天,母亲忽然做了好多好多的栀子糖。
告诉她,他们要出一趟远门,让她乖乖喝药吃饭,等这些糖都吃完的时候,他们就会回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嘴馋一天吃很多颗栀子糖,总是会被药童训。
糖越来越少,她开始期待憧憬他们回来的日子。
可等到糖都吃完了,他们也没有回来。
她以为,是她不乖,没有遵守母亲的训诫多吃了糖,所以他们生气了,就不回来看她。
满山的灵栀花开的时候,她爬到树上去摘花,瞒着药童偷偷进小厨房,学着母亲的样子自己做了栀子糖。
等她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在生辰那天,终于成功做出了糖,仔仔细细地用糖纸包好两颗糖,揣在怀里,坐在家门口的小石碑上等他们。
这是她最常呆的地方。
父亲总会在这里练剑,在秋日时为了哄她以剑舞枫叶,画出她喜欢的小动物的样子。
冬日又会在雪地里写字,在她埋怨字太丑时笑着收剑,故意用冰凉的手贴上她的小脸,惹得她生气不已。
她生起气来一扭头便不理他,只跟母亲黏到一起,他又会献宝似的拿出好吃的好玩的凑过来,戳戳她气鼓鼓的小脸,讨饶说栀栀大人就原谅小人吧。
等她跟着父亲玩闹过了头,冻得手都发凉,母亲就会冷着脸,揪着他们两个的脸,罚父亲今晚不准吃饭,罚她今晚多吃两块萝卜。
萝卜是她最讨厌的食物。
她坐在小石碑上,攥着手里的两颗糖。
她想和他们说,她不是故意把糖全吃完的,是母亲做的糖太好吃了,不要生她的气了好不好。
她还想说,她已经能够自己做糖了,想让他们尝一尝,是不是跟母亲做的味道一样。
可她等啊等,没等到他们,等来的只有药童。
药童哭着跟她说,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不相信,觉得药童又在用借口骗她喝药。
她继续等。
有好多好多人来了她家,空空荡荡的家里变得满满当当,每一个来都要看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她。
她很不喜欢,从小石碑挪了位置,跑到屋里躲起来。
这些人来了又走,家里又重新变得冷清起来。
她重新出来等,却发现有一个人还没走。
他长得很漂亮,神色却颓废。身上有很重的酒气,她觉得很臭,但同时又有一股香甜的桃子味,很香。
她觉得他是个好矛盾好矛盾的人。
他看着她满怀的栀子花,问她要去做什么?
她没理他,抱着栀子花去厨房做糖,他就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她觉得他好没礼貌,不过母亲说要与人为善,所以她最后做出来的糖还是分给了他一颗。
他就是裴危雪。
从此她的住所,从临枫山变成了云寒山,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
姜栀垂下眼,抬手触碰颈环,却碰了个空,略一怔愣,反应过来。
是了,现在在魇境里,不是她真实的身体。
虽然父母不在了,但她还有师父。
即使云寒山上没人喜欢她,她一个朋友都没有,资质平平修为差劲,裴危雪也丝毫不嫌弃。
他是唯一一个会记得她生辰的人,会给她送礼物,会对她好。
他是最好的师父。
“唔!”
姜栀捂着自己的鼻子,又酸又疼,一时间眼眶就湿润了。
这是她第二次撞到了。
抬眼一看,又是应摇光。
她捂着鼻子嗓音含糊,有点怨气:“你怎么走着走着忽然停下?”
头顶忽的凉凉的一声轻笑。
“我走一步,你要跟三步追上,这你都能撞上来,不应该问问你自己,又在发什么呆?”
姜栀有些许心虚,别开眼:“不是说好去找梦境里的燕朝生么,这里又没有他,你怎么停下了。”
“累了。”
少年懒洋洋地往云朵上一靠,“不想动了。”
姜栀:?
姜栀想了想就懂了,看来是又想刁难她。
她磨了磨牙,忍气吞声:“我浑身上下就两块糖,都给你了,没别的了。”
应摇光似笑非笑地摸出来那张糖纸:“谁吃的?”
姜栀:“……”
她余光一瞥看到一抹红色,拿手指了指:“给你买那个可以吗?”
应摇光慢悠悠看了一眼:“勉强。”
姜栀忿忿地抱着喜饼,迈着小短腿走到糖葫芦摊前,眨着纯真无暇的大眼睛,举着喜饼,成功跟摊主换来了两串红通晶莹的糖葫芦。
她把两串都递过去,少年却只伸了一只手,抽走了她右手的糖葫芦。
然后不紧不慢地吃。
姜栀在心里骂他,举着剩下那串糖葫芦等他吃完再拿。
她以为江少爷就够难伺候的了,没想到魔头更难伺候。
谁料魔头吃完了一根糖葫芦就站了起来,指尖起火随手燃了木签子,转身朝前走。
冷冷丢下两个嫌弃的字:“难吃。”
姜栀:?
难吃您还吃完了一整串?
看他的样子是不打算再吃第二串了,姜栀跟在他身后,像泄愤一样,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从签子上咬下来,用力地嚼。
“唔。”
好酸。
但是又好上头,酸中带着冰糖的甜,姜栀一颗接一颗,不多时就解决掉了一串,模样餍足。
魔头果然没品味,这都觉得难吃。
姜栀吃完这一串,这条街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她也顺势看完了路上热热闹闹的花街游行,觉得这楼兰城的习俗确实别有一番趣味。
她头上也被别了一朵花,这厢刚丢掉木签子,前面的少年停下了脚步。
姜栀这回可不会傻傻地撞上去,“怎么了?”
应摇光语气散漫:“累了,不想找了。”
姜栀:?又来?
她刚想开口问他又想干什么,就见少年抬起了手,指尖冒出一点黑色,姜栀一愣,下一秒周遭环境如镜子一般层层裂开。
魇境瞬间破裂。
姜栀看到了熟悉的黑气,是在她在失去意识前朝她扑向的汹涌魔气。
魔气的中央,她看到了燕朝生。
姜栀:“……”
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她还以为要花一番功夫才能在梦境中找到燕朝生,和他交流,才能破除魇境。
合着就是魔头一挥手就能搞定的事!?
姜栀转眼看向应摇光:“……你怎么早不这么做?”
还用绕这么大一圈么。
应摇光变回了黑猫的样子,团在血色云朵上,慢条斯理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只说要找到梦境里的燕朝生。”
“……”好像确实是。
行吧。
姜栀变回了自己的身体,扶了一下剑柄,稍微适应了一下步伐,朝燕朝生走了过去。
他还维持着姜栀被拉入魇境时看到的模样,失魂落魄坐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支蝴蝶步摇。
“从一开始就是她吗?”她问。
燕朝生却没有回。
禹珠就在他身边,他的眼里却好像只有这支步摇,姜栀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浓郁的悲戚,这问题不答她也明白了。
相爱十年,对方却是抢占了无辜人身躯的邪祟。
这么沉重的打击谁能承受住。
十年,凡人寿命不过百载,能有几个十年。
即使姜栀是修仙者,换做是她,她也会觉得难以接受。
她和她的师父裴危雪也是十年,所以她很能理解燕朝生此刻的感受。
姜栀蹲下身:“我知道你很难受,但这件事终归是祟魇的错,你与禹珠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一个十年爱意错付。
一个失去了十年青春寿命。
“如今祟魇已死,也算是付出了代价,你应该想想今后该怎么……”
“你懂什么。”
燕朝生忽然抬起头,赤红的瞳盯着她,画中高洁神圣的司祭终于跌入泥潭,浑身污秽黑暗,眼神痴缠癫狂,令姜栀一寒,“你……”
“你懂什么。”
他低低笑着重复了一遍,眼角垂下一滴血泪,像是在对姜栀说,又好像不是。
他身上的魔气彻底失控,爆发出来,姜栀被一道剑气护下,江游拉着她往后退。
徐亦霜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掐着法诀,使出禁制隔断魔气。
他们两个同时进来,姜栀明白他们应该也是被卷入了魇境之中,应摇光将其打破后,他们便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魇境之中又看到了什么?是和她一样的梦魇么。
江游眉头紧皱:“他忽然怎么了?”
姜栀把自己的推测跟他们说了一遍,徐亦霜美目微睁,不可置信:“禹珠的神魂破破烂烂,分明就是祟魇吞吃的缘故,而照被吞噬的程度看来,最多只有两三年,不会有错的。”
姜栀也想不明白这条。
江游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徐道长之前不是说,吞吃完神魂,宿主就会死去。”
“会不会是她因为爱上了燕朝生,不愿舍弃这具身体,所以放缓了吞噬的速度?”
徐亦霜和姜栀都是一顿。
姜栀拍了拍江游的肩,感慨:“你看那么多话本子果然还是有用的。”
江游:“……我没看!”
燕朝生已经彻底入魔,徐亦霜喊了江游一起动手将他制住,让姜栀找个凉快地方待着,省得伤了她。
姜栀就找了个角落蹲着,默默看着,不住叹气。
旁边黑猫忽然出声:“他在哭什么?”
姜栀:“人家死了相爱多年的夫人还不能哭了?”
“他夫人活着。”
“……活的那个不是他爱的,虽然他爱的那个是坏东西,不过毕竟十年,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事。”
姜栀觑他一眼,语气凉凉的:“算了,你这种魔头怎么可能懂人类的情感。”
姜栀托腮看着,忽的思索到,燕朝生一直都没认出来区别,是怎么忽然断定了她一开始就是祟魇呢?
是看到、或是听到了什么吗?
姜栀目光忽然挪到了他手中的蝴蝶步摇上,任凭徐亦霜和江游攻击,他却只是攥着那支步摇。
在他失控之前,他唯一接触到了这个东西。
姜栀微微定神,蝴蝶步摇被祟魇寄宿过,祟魇献祭死后,上面是不是残留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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