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栀下意识朝存放祟魇的石台上看,却发现那药瓶明明还封的好好的。
再往徐亦霜和江游那看,他们两个面色如常,显然没有听到这道声音。
“姜姑娘,可否让我进去?”
姜栀这下听清了,声音是从她识海里响起的。
祟魇附身到了她身体?!
是什么时候接触到她的……姜栀思忖着,忽的想到了袖中的那支步摇。
竟然还能假借死物附身么?
姜栀眉头一皱:“不行。”
“姜姑娘,我不想伤你,若我动手操控你,会让阵法反噬。你只需打开一缝我便能进入,不会影响到阵法运转的。”
姜栀沉声:“若你现在进去抢占了禹珠的身体,血祭之法就前功尽弃了,我不可能让你进去的。”
“我不会去占她身子的,姜姑娘,请你相信我。”
姜栀问:“那你要进去做什么?之前最后一面不是已经见过了。”
祟魇声音停了几息。
“我有办法救他们。”
姜栀微愣,重复了一遍:“你有办法救他们?”
祟魇轻嗯了一声:“我在徐道长说完血祭之后,想起来一些事。”
“我……在很早之前,似乎也是魔族。”
“徐道长说,有一些特殊魔族的血能养神魂,再以祭品的神魂献祭,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魔族,但就现在看来,‘我’的神魂好像还挺强大的,碎裂成这么多片都没事。”
“我想,用我自己来当祭品,替代燕朝生。”
祟魇的语气格外真诚,姜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但的确按她所说,她大可以直接附身到她身上,操控她停下血祭阵法。
姜栀沉默了半晌,看着阵法中央的燕朝生与禹珠,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祟魇声音很轻:“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附身到禹珠身上的,也忘记了我到底是谁,只以为自己就是禹珠。”
“徐道长说我附身到她身上应有两年时间了,所以我想,至少这两年里,是我与燕朝生在一起的,这两年的记忆是我自己创造的。”
“我记得和他的每一句话,记得和他做过的每一件事,我们领养了清世,和他一起玩闹,教清世认字读书。”
“我们也常常分别,芜川这两年大旱,我们分别忙碌,却总会给对方寄去书信。”
“他这人向来含蓄内敛,从不肯说情啊爱的,寄来的书信上总是廖廖几句话就停笔,只在最后一句问安,说枇杷膏熬好了,等我回去便能喝上。”
姜栀静静听着,没有开口打断她。
“我记得,他这人唯一说过的一句情话,便是成亲那晚,他将他和禹珠的头发剪下来放在匣子里,说此生惟愿与珠珠白首同心。”
“第二天禹珠央着他再说一遍,他跟个闷葫芦似的怎么都不愿再开口,直到禹珠假意生气离开,在院中独坐,才发现他早在一同种下的那棵树枝梢上挂上了刻好的牌子。”
祟魇的声音停了片刻,而后缓慢道:“但是后来我出现了。”
“我知道燕朝生恨我,如果不是我,他们会有和和美美,幸福美满的一生。”
“燕朝生不应该死的,他什么都没做错,是我插足了他们之间,错的人是我,要死的也应该是我。”
姜栀:“所以你想代替燕朝生死,成全他们两个?”
“嗯。”
“这件事本来就因我而起,也应该由我结束。”
姜栀轻轻叹气:“你知道吗?就算他们两个现在都活着,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燕朝生入了魔,这是不可逆的,他就算不死,也一定会受到世人唾骂,禹珠又会不会厌恶他魔族的身份,与他分道扬镳呢?”
祟魇否认:“不会的,我相信禹珠不会因为燕朝生入了魔就嫌恶他的。”
“也不是说魔族的身份吧。”
姜栀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
“你觉得,他和禹珠的感情……经过了你这一遭,真的还能变得纯粹吗?”
“午夜梦回时,禹珠会不会想,自己的夫君对别人好,是不是变了心?”
“而燕朝生又会不会愧疚,他竟然连自己的夫人都认不出来,与别人相爱了两年?”
祟魇沉默了许久。
血祭阵法彻底启动,红光大盛,映在姜栀的眼眶中,将她那双浅色的眸子染成血红色,倒映出阵法中的两人身影。
燕朝生的衣角无风自动,衣料翻飞间,他的手紧紧地抓住禹珠的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祟魇忽的开口。
“姜姑娘,你说得对。”
姜栀轻叹道:“是吧,燕朝生在选择入魔时,就已经选择了死这条道路,早就下定决心了。所以你就安生待着……”
“可是不论是困难或是嫌隙,只要活着总有化解的一天,若是死了,才是永远的横亘在那里,变成无法跨越的鸿沟天堑。”
姜栀抿紧了唇。
“姜姑娘,帮帮我,好吗?”
血祭阵法愈发势大,红光将偌大的祭坛全然染成红色,姜栀快要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听到识海里的声音。
“姜姑娘……”
姜栀忽的抓了抓头发,泄气一般,“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不得给点时间让我衡量一下之后要挨几顿打。”
徐亦霜肯定要劈头盖脸再骂她一顿,姜栀想想就头大,深吸了口气,借着法器的灵力输入把袖中的蝴蝶步摇投了过去。
她速度极快,阵法连轻微的滞涩都没有,姜栀看了一眼徐亦霜,她面无表情,好像并没有发现。
黑猫懒洋洋摇了下尾巴,“你就不怕她骗你?”
姜栀收回目光,对于这魔头听到她们讲话也不惊奇,随口胡编:“那也是她花心思说谎哄我了,被骗就被骗了。”
她接着先前的疑惑问:“你之前那问题什么意思?燕朝生名字怎么了吗?”
黑猫淡声:“没怎么。”
“本是想看看他这高高在上的圣洁司祭该怎么痛苦挣扎,献祭他往日所保护的众生凡人换取他妻子的生命,没想到会是这般无趣的答案。”
以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真无趣。
姜栀听了这番话福灵心至:“那个给他血祭之法的魔头是你?”
黑猫不再吭声。
姜栀明白过来,他应该是想搞事,蛊惑燕朝生救妻子,让他心理逐渐阴暗,拿无辜之人当作祭品,由神圣的司祭跌落泥潭。
结果没想到燕朝生自愿去死,即使入了魔,也没有做伤害人的事。
他的身体变成了魔,但他的心仍然是清正光明的人。
血祭阵法运转到巅峰,燕朝生感觉到神魂被抽离体内,千刀万剐般的疼痛传来。
他握紧了禹珠的手,忽的想起了两人初遇时的画面。
彼时还是城主女儿的禹珠,一次偷溜出城玩时遭遇了魔物袭击,他给城中送货,路过救下了她。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燕朝生,朝生暮死的朝生。
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晃了晃手指,笑着叫他:燕朝生。
朝着阳光生活的朝生。
从此她叫了他十年的燕朝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燕朝生到今天都没有想明白,她明明每天都叫他燕朝生,连腔调和那点故意拖长撒娇的尾音都一模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他的禹珠被别人代替了?
他是个不合格的夫君。
连她什么时候被人替代了都不知道。
徐亦霜说,被夺舍之人的灵魂若是坚韧,会记得被附体期间发生的事。
所以他的禹珠,在这几年里是不是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唤侵占了她身体的邪祟夫人?
……她该会有多难过?
燕朝生想都不敢想。
他只能恨自己。
燕朝生紧闭着眼,只能徒劳地抓住禹珠冰凉的手,想要从中汲取一丝温度。
那魔头并未骗人,随着血祭的进展,禹珠的神魂愈发稳定,只需几息便能完成血祭。
忽然,周遭的风停了。
燕朝生抬起眼皮,看到了一团虚幻的红色烟雾,就在他面前,明明没有眼睛,他却好像能感觉到在注视着他。
她是祟魇。
燕朝生知道的。
“你想做什么?”燕朝生防备。
她忽然出现在阵法中央,然后阵法停止了运转。
燕朝生正要动作,那团红色烟雾身上出现了许多道刀痕,随着一道一道,烟雾越发浅淡稀薄。
她很安静地待在那里,没有动。
不对,阵法好像并没有停止运转。
但是为何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对不起。”
周遭轰鸣声吵闹,阵法运转到红光大盛,燕朝生忽然听到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
“燕……朝生。”
他猛然抬起头看,看向半空中,红色烟雾彻底消散,他的心好像也跟着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刺痛着。
阵法停止运转了。
蝴蝶步摇像是折断了翅膀,脱力掉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祟魇代替燕朝生血祭成功了。
姜栀有点怅然地看着燕朝生走过去,弯腰缓慢捡起蝴蝶步摇。
眼角余光瞥到徐亦霜丢了法器正朝她这走,显然是打算找她秋后算账,她后背顿时一僵。
刚打算措辞找找借口,看看能不能被宽大处理,忽的看到徐亦霜眼睛瞪大。
以及两道声音,一道来自徐亦霜,一道来自江游。
“小心背后——!”
“姜栀——!”
她背后就是燕朝生。
燕朝生怎么了吗?
姜栀的阵眼离燕朝生最近,她听到这声时转头看已经来不及反应了,浓重的黑色魔气如潮水一样朝她席卷而来,近得映在她的眸中。
姜栀瞳孔微缩,眼看着就要被黑气吞没。
耳畔一声少年轻嗤。
“笨死了。”
下一瞬,她被揽入一个温热的怀中,重重撞在少年的胸膛,随后便整个被黑气吞没,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嘟这是个多音字
zhao朝生暮死chao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