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亦霜送走了姜栀身心轻松,吐了口气,带着祟魇进入更深一层的水镜禁制。
透过薄薄的一层混沌水镜,祭坛中的那道男人身影近在眼前,祟魇却停下了脚步。
徐亦霜淡然:“刚刚还不是怎么都要见一面,怎的,又怕了?”
祭坛中央躺着禹珠的身体,外围围了一圈血池,男人的血顺着手腕不断淌下。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坐在禹珠身边,静静看着她,抬手轻抚她苍白的脸庞。
祟魇看着,眼眶有些发热。
从前,燕朝生也常常会这样坐在她床畔叫她起床,有时她醒了还会装睡故意吓他,他也不恼,温温笑着捏捏她的脸。
她故意闹他,将他拉下来一起再贪睡一会儿。
但那不是她。
燕朝生是禹珠的夫君,不是她的。
她只是一个窥知了他们相爱记忆的邪祟之物。
如果不是她,他们两人本该是如记忆中一般琴瑟和鸣两心相契,如今的这番境地都是她造成的。
祟魇沉默了一会儿,阖下眼:“走吧徐道长。”
徐亦霜嗯了一声,抬步走进水镜,刚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猛的停下了脚步。
那个魔族呢!?
徐亦霜心一紧,她到处感受不到那魔头的气息,怕是跟着姜栀离开了水镜禁制!
她当即就转身朝着水镜外奔去。
刚转过身,猛然跟两个鬼鬼祟祟地蹲在墙角的少年少女打了个照面。
徐亦霜:“……”
少女面色显然也有些尴尬,干巴巴地摆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徐前辈,这么巧,又见面了。”
徐亦霜忍耐:“你们怎么进来的?”
姜栀和江少爷毫不犹豫地指向旁边云朵上懒散窝着的黑猫,甩锅。
姜栀咬牙切齿的这一指多少带点个人情绪。
在江少爷眼里是黑猫自己打开了水镜,他们沾了光跟了进来,而真实情况是:为了能进来,她耻辱地答应了魔头的一个条件。
徐亦霜:?
魔族与人类修士势如水火,见面就要打起来是最正常的事,而这魔头到底什么意思,不动手就算了,还帮人开门?
徐亦霜沉住气:“阁下究竟想做什么?”
黑猫半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吐出几个字:“凑热闹?”
徐亦霜:“……”
魔族怎的也跟人修一样这么八卦!?
这魔头来去她都感应不到,不是她能敌的,徐亦霜再不爽此刻也只能先忍耐,毕竟目前还是燕朝生的事情比较重要,不能被打扰。
徐亦霜挪开目光,揪住姜栀的衣领,跟抓小鸡一样领在身后,“跟紧我别乱跑。”
姜栀嘿嘿一笑,“徐前辈,您不丢我们出去啦?”
徐亦霜没好气地哼声:“我再丢出去,你不是还得想办法再钻进来?”
偷偷摸摸地蹲在墙角,跟个小耗子似的。
她也想明白了,与其丢在外面担心会不会碰上魔族,还不如放在眼前,怎么着也有她看着。
“想看就看吧,不过待会老实点站我身边,别乱动。”
姜栀乖巧点头:“好的徐前辈,没问题徐前辈!”
几人走进深层水镜禁制与阵法,徐亦霜特意没给黑猫开,下一秒看到黑猫慢悠悠地飘进来,视水镜和阵法如无物。
徐亦霜心又凉了半分。
祭坛中央的男人察觉到有人进入,抬起脸来,目光看向几人。
先前姜栀只在画像中见过燕朝生,画中之人温文尔雅宛若谪仙,姜栀本以为只是禹珠对心爱之人的美化,如今见了真人,才知禹珠的画并无偏颇之意,甚至稍有逊色。
燕朝生看起来不像个凡人。
倒不是说长相有多俊美,是一身的温润气质,单单站在那里,就觉正直不凡。
和姜栀在画像中看到的身穿司祭服时的感觉一样,气质高洁神圣,邪祟不可侵犯。
燕朝生扫了他们一眼,闻声开口:“徐道长,这些人是?”
徐亦霜没说话,往旁边退开,露出身后的祟魇。
祟魇看着他,下意识想唤出习惯的称呼,到嘴边却猛然停住了,只是轻声道:“燕朝生。”
仅仅只是听到了一个名字,燕朝生就脸色忽变,语气僵硬,“是你。”
祟魇抿了抿唇:“燕朝生,我——”
她的话音骤然卡在喉咙里,无形的力量桎梏住她的颈项,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燕朝生看向徐亦霜:“徐道长,你为何放任祟魇附身无辜人,不将其拔除?”
徐亦霜只是淡淡地扫过他:“燕朝生,她说想来见你一面。”
燕朝生声音淡漠:“既然徐道长不愿动手,那便让我来吧。”
徐亦霜摊手:“随你。”
她只答应了祟魇让她来见燕朝生,已经做到了,至于燕朝生要对她做什么,都是她管不着的事。
姜栀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
徐亦霜能一下认出来她是祟魇姜栀不奇怪,她毕竟是化神期修为,但燕朝生仅凭几个字就认出来。
而且……燕朝生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
他看起来确实恨祟魇,连她的话都不愿意让她说完,但这行为似乎还夹杂着点别的情绪。
到底是对祟魇厌恶到不想听她说话,还是……
姜栀转头:“徐前辈,你说祟魇吞噬神魂需要时间,那她附身禹珠身上有多久了?”
徐亦霜瞥她一眼:“你倒是敏锐。”
“没错,祟魇夺舍宿主身体,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吞噬不了宿主神魂的,照禹珠的神魂与祟魇纠缠不清的程度来看,这只祟魇附身在她身上至少有两三年时间了。”
“这也就是说,在这两年内,燕朝生没有发觉禹珠被这只祟魇夺舍了,并与她安然生活了两年。”
姜栀心头一震,顿时明白了。
他没有看穿禹珠是被祟魇假扮的,将自己的爱给了祟魇,如果不是徐亦霜拆穿了这件事,他会毫无所觉地和祟魇一同生活下去。
像燕朝生这样脾性高洁的人,怕是觉得无比愧对妻子,耻于面对。
他是恨祟魇夺舍了自己的妻子,但恐怕更恨的是他自己。
所以比起说是厌恶听祟魇的声音,他其实更害怕听到祟魇说话。
这会提醒他,自己背叛了禹珠,背叛了他们的爱情,连真正的禹珠都认不出来,反而跟一个假货相生相爱。
祟魇身体被桎梏着说不出话,只能看着燕朝生面色冷漠,抬起手来,将一根针戳进她的心口。
尖锐的疼,伴随着红色烟雾弥漫视线,让她忽然想起了在书房时。
同样的情形,燕朝生用那支蝴蝶步摇扎进她的心脏时,问她的话。
“把我的珠珠还给我,好吗?”
燕朝生…
燕朝生……
祟魇眼眶温热,想要说话,嘶哑着出声,看着近在眼前的燕朝生,抬起的手却到一半脱力落下。
浓重的红色烟雾被尽数收进透明药瓶中。
玥玥小小的身体倒了下来,燕朝生将其抱起,放在一旁的石床上。
看着燕朝生毫不迟疑地将附身在玥玥身体里的祟魇拔除,封印起来,放在石台上。
姜栀有些唏嘘。
祟魇明显是产生了感情,爱上了燕朝生。
可惜这爱注定不可能会有结果。
姜栀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蝴蝶步摇,轻轻叹了口气,擦了擦,揣进袖子里,打算等结束了再还给禹珠。
江游在一旁低喃:“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狗血三角恋升级版,他爱她,她爱他。”
姜栀瞥他,“江少爷,你话本子看的还真不少啊。”
燕朝生看过来:“几位是?”
徐亦霜按着姜栀的脑袋,随口道:“俩小孩过来见见世面,没什么事。”
“禹珠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我按你所说将我夫人的神魂与纠缠的祟魇尽数剥离,都已拔除在这里,但两者分开后她的神魂实在虚弱不堪,如果不是有阵法在,恐怕撑不了一刻钟。”
燕朝生看着祭坛中央面色苍白如纸的禹珠,沉声:“徐道长,我想血祭需要提前了。”
徐亦霜没什么意见:“那就开始吧。”
吃瓜的两人在旁边都是一愣。
血祭?
徐亦霜缓慢吐了口气:“禹珠的身体我无能为力,燕朝生遍寻古法不得,有一日碰到了一个魔族,从他口中得知特殊魔族的血可稳固神魂,并可以血祭之法补全神魂。”
“那名魔族给了他一滴血,说只要将血给任何一个灵魂干净的人类,就能将这人变成魔族,当成祭品进行血祭,献祭心血神魂。”
江游挑眉:“然后呢?”
姜栀戳戳他,示意他看祭坛血池:“然后不就在这了。”
他们进来时燕朝生还在那放血,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想必是不愿意拿无辜好人来牺牲,所以自己来了。
姜栀抬眼看不远处的燕朝生。
即使燕朝生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说话平和,但姜栀没有错过他泛着红气的眸子,那是魔修的标志。
她不禁想起禹珠,不对,是祟魇,她信誓旦旦说出的话。
她的夫君燕朝生不可能自甘堕落。
可惜堂堂芜川司祭还是入魔了。
为了救自己的妻子甘愿堕入魔道,即使知道救活了禹珠也无法再与她在一起,死后留下的也只有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骂名。
徐亦霜让姜栀两人靠边安生待着,她和燕朝生准备血祭。
江游抱臂靠着墙:“怪不得这次魔潮声势浩大,城民却只有零星几个受伤的,还是自己着急瞎跑撞的。”
姜栀点头:“他确实没想伤人,抓的那几个师兄也是怕他们碍事关起来,我们进来之后也没遇到过什么危险。”
她当时还怀疑有诈,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这么说魔潮的源头就是燕朝生,徐亦霜说三日之内会把魔潮解决,也就是说燕朝生血祭死了,魔潮自然会溃散?”江游看她。
姜栀摇头:“当然不是,燕朝生只是相当于一把钥匙,他的存在打开了修真界与魔界的通道,使得魔潮从门后钻出来。”
“就算钥匙死了,这扇门还是存在的,需要有人把它关上。”
江游愈发好奇:“要如何关?”
姜栀瞥他:“我只是个搞后勤的,我怎么知道。”
江游:“……”
“姜栀,过来一下。”远处徐亦霜喊道。
“来了来了!”
姜栀麻溜跑过去,“需要我干嘛,徐前辈?”
徐亦霜指着阵法给她简单讲解:“时间提前了,血祭阵法运转时间太短,不够稳定,你和那小子拿着这两样法器分别站在另外两个阵眼处稳定阵法,只需要一直输入灵力就好了,明白没?”
姜栀连连点头,简单,法器里蕴含徐亦霜的灵力,她只需要催使出来就好了。
她趁机邀功:“徐前辈,我们两个来还是有用的吧?”
徐亦霜捏捏她小脸,轻哼一声。
血祭阵法准备完毕,姜栀和江游徐亦霜三人分别站在三处阵眼,中央则是祭坛。
姜栀听着徐亦霜的命令,开始催使法器灵力,看着血祭阵法中央的燕朝生。
他跪坐在禹珠身旁,清风道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面上毫无惧色。
姜栀有些不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有些矛盾,既为燕朝生血祭的行为为之动容,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说他不爱禹珠吧,他愿意为了禹珠赴死。
说他深爱禹珠,但他却又两年没有认出枕边人已经换了旁人。
……或许只能归咎于祟魇太擅于伪装了吧。
姜栀想。
伏在云朵上一直安静着的黑猫忽的轻声开口:“燕朝生。”
姜栀一怔,睨他:“怎么?”
“你觉得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姜栀觉得魔头的问题莫名其妙,思索了一下,答:“名字不都是父母取的,朝生,可能是迎着朝阳出生?这种意向之类的。”
还没等她问魔头问这个做什么,变故突生,她忽的听到一道声音。
“姜姑娘。”
姜栀猛然一愣。
祟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