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快到正午的时候,温落才朦朦胧胧地睡醒,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十分努力的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她蹙眉。
“少爷,你知道吗?你睡着的样子特别可爱!”青衫趴在床边傻笑地看着她说。
温落懒洋洋地伸展四肢:“还要睡。”她发出软糯的声音,说罢又侧过身抱住被子。闭眼面对着青衫,她说道:“仔细欣赏,机会难得。”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脸上笑意慵懒迷人。
“少爷.....”青衫无语,无奈地再次叫她的名字。
温落痴痴地笑,她就是十分爱逗青衫,“去打水吧!”她说,闭着眼睛坐了起来......洗漱过后,温落缓步踱到院中,阳光正盛,因为鸟儿在枝头的啼叫,更显院落的安静。她面朝阳光,闭眼静静的站着,轻轻的呼吸。直到青衫把饭端来,温落才转身回房吃饭。吃完饭后,她去了无忧的禅房里。进去之前首先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无忧温和的声音。
温落推门走了进去:“师父。”她作揖问好。随后向还在这里的另一个人也做了一揖,他们正面对面的盘坐着对弈,黑白子间,棋子已经进行下了一半。那人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看到她的问好后也点了点头。是青衫告诉过她罗烨也在这里了,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守规矩的敲门。
“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无忧望向温落,笑着戏谑。
“唔,被自己的美丽惊醒了!”温落鼓起腮,慵懒随意。一掀衣摆,动作略显僵硬地盘腿坐在两人中间,“到你落子了,师父。”
无忧斜睨了一眼温落的坐姿,露出与禅师身份不符的狡黠笑意,“能睡是好事,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他边说边落了一子。
温落没有搭话,默默地拿起桌边的茶壶给罗烨续了一杯茶,然后放下茶壶。罗烨微微一笑,用眼神表示感谢。温落眨了眨眼睛,表示别客气。
见此,无忧轻咳,推了推自己的茶杯。然后仍旧是一副专注于研究棋盘的模样。
温落呆了呆,然后支起手肘看着棋盘,吐字缓慢清晰,“师父,话多。故而,不渴。”
无忧......
“温公子如果有事要和无忧禅师相谈的话,那罗某先告辞了。”罗烨浅淡微笑,在观察了两人间的互动后,坐直身体说道。
“没事,只是想看热闹。”温落立刻也跟着直起身体,笑意灿然,“叫我温落就好。”
罗烨轻笑,眼角纹路微微聚齐,暖意盎然,“那好。”话毕,他再次置身于棋局之中。
房内安静下来,温落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时不时的从棋局之中望向罗烨。她想,从气度上看这个人应该是有一些年纪,但是从脸上却显示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说明定是出身富有,保养得宜。而从他雍容有余,从容不迫的举止上来看,也必定是出身贵族人家。温落努力的在脑海中搜罗,却硬是找不出一个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觉得曾几何时,见过他......只是,看的久了,难免会被发现。罗烨抬首望向她时,她仍旧全神贯注的看着他,不曾察觉。他没有丝毫躲闪和窘迫,只是平静而带着笑意地接受她的审阅。
“温落!”无忧最终是看不过去,出声提醒。从未见他的小徒弟这样看过谁,这样对谁感兴趣过。
温落这才回过神来,开口便问罗烨:“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她没有表示抱歉,只是这样问,有些困惑的样子。
闻言,无忧忽然间有些紧张,连握着念珠的手都紧了紧。但是他看罗烨仍旧神色如常地笑对温落,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或许见过,只是记不太清楚了。”他温声说道,然后面对棋盘落下一子。
“哦。”那样也好,温落略显轻松的笑。习惯性地看向手腕上那三颗剔透异常,美丽的近乎妖艳的石头。
“你爹来信,叫你回家。”无忧看似不经意说出这件事,余光却注意着温落的反应。
“什么时候说的?”温落仍旧面色如常,淡淡的问。
“嗯......”本以为温落会不加掩饰的表现出开心,没想到她的反问却让自己支支吾吾,“今早......还是昨晚?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呵呵呵......”
温落抿唇,似乎有些用力的站了起来,腿却因为麻木而致使身体不出意外的向后倒去。
“小心!”无忧和罗烨几乎同时伸出手去握温落的手。其实只要手指微弯,温落便可以把他们的手全都握住,可温落没有那样做,她只是任自己摔倒在地,摔疼了自己。
“不会盘腿就不要盘嘛,何必逞强!”无忧明显地有些心疼小徒弟,无奈地说道。因为罗烨在场,因为装扮地是男儿身,她不好意思像一个女人那样坐着,所以便那样坐下了。本来只觉有趣,想着只要在她起来时扶一把就好了。没想到她忽然起身,也倔强地不接受帮助。这让他有些不好受。
温落迅速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面的灰尘,淡淡的神情里却掩饰不住脸颊些许的粉红,“刚才是谁在偷笑来着,假好心。”她小声嘀咕“衣服脏了,我换一套再回家。师父,我今晚不一定回来。”说完,又看向罗烨,“改日我们也一起下棋,和师父下棋没有意思,总是我赢。”说完,温落眼神清亮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答复。
“好。”罗烨看着她极力掩饰羞恼地样子微微一笑,随后点头。直到目送温落离开,他才再次看向棋盘。
“让您见笑了,我们师徒平时就这样。”无忧笑着解释刚才的情况。
“轻松随意,不受束缚。如此甚好。”罗烨言辞简洁。
“这孩子聪明可爱,招人喜欢。且医术精湛,甚至在我之上......只不过骨子里缺了一点善良宽容,爱记仇,也爱使坏。”似乎一提到温落,无忧总是有话可说。尽管言辞之间有些贬义,但仍透出欣赏与骄傲的意味。
“使坏......”罗烨细细地品味着这两个字,轻声笑道:“领教过了。”
“怎么?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听出言外之意,无忧立刻追问。
罗烨敛了敛笑容,直起上身淡声道:“只是小事,原本便是我们的不对。只不过,无忧禅师似乎对‘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很是介意。”
“老衲确实介意,但也确是不介意。”无忧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温落从小便是个清冷的性子,从不曾把谁放在心上。但是如果她主动追问起谁,对谁有些许印象,那这个人她定是见过,且对她有一些重要。”因四下无人,无忧并不打算遮掩什么,“皇上也许不知,温落走前说的话,意味着对您的答复表示怀疑。如若不弄个清楚明白,她便不会罢休。”
“所以,朕刚才答应陪她下棋,是做了错误的选择?”既然她已忘了,那又何必再提起。
“没有对错之分。既然事已至此,不若顺其自然。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老衲所能告知的便是皇上乃是能救温落性命的人,但温落却会给皇上带来牵绊。所以如何抉择,还看皇上。”无忧相信,面前的这位皇帝会相信他的话。
“禅师说的话朕越发不能理解了。”康熙露出疑惑。
“如若皇上曾见过温落,那便能理解老衲的话。”
康熙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看来禅师是救徒心切。当日相遇,活佛对朕所言,与禅师所说略有不同。他说,温落是朕的情劫,朕若是救了她,她便会给朕带来一场生死大劫。朕若是不救,她便就此死去,于朕日后无扰。如今禅师为了让朕救温落,便如此避重就轻,实不应该是出家人所为。不过,禅师此举发乎于情,朕理解。而且.......”他顿了顿,认真郑重地看着无忧,“朕救了温落,正是因为不相信这些命理之说。”如果仅仅以为一种并不存在的可能而放弃一个生命的话,那他这个皇帝当的未免昏庸,“今日也是如此,朕不懂医术,也再无奇珍异宝可以供她抑毒。天下万民,受苦者众、朕虽有心,却无力去一一挽救。所以救治温落之事,也不存在。至于情劫之说,朕以为更是无稽之谈。把一个孩童说成是朕的情劫,未免太过不实,谁又能相信。”
“皇上不信便罢了,权当老衲信口胡言。只是孩童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若有一天,命理应验,还望皇上能及时放手。”面对康熙的笃定,无忧无法再说下去。
“从未握在手中,何来放手之说?”他甚至未曾想过要放在手中。
“阿弥陀佛!皇上刚才已经伸出手了.......”
回想自己刚刚伸手去拉温落那一下,康熙不由失笑,觉得无忧无中生有,“换做任何人,朕都会伸出手的。”
“但是任何人情急之下都会握住,而温落没有。皇上可知这意味这什么?”无忧看着康熙说道。
康熙不语,此刻仍只是觉得好笑,如此小事,能意味着什么?不是他对佛法不尊重,只是他实在无法将完全不相互关联的两个人牵扯到一起。此刻是他,还能和无忧一起探讨抑或争辩几句。若此刻是温落坐在无忧的面前,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忍笑或者昏昏欲睡的样子。
“那禅师告诉朕,意味着什么?”回过神来,康熙平静地开口问道。
“意味着无论死或生,决定权都在温落手上。非是皇上不救,而是温落不自救。至于为何,就要看将来缘分如何发展了。”无论康熙信或不信,他都要说:“皇上的劫,因她而起,因她而灭。只要皇上不动心神,便无大碍。”
“好,即便是这样。那禅师与朕是同时伸手,温落也没有接受禅师的帮助,这又作何解释?”康熙沉声问道。
“因为她在生老衲的气,因为老衲没有及时告诉她回家的事,她在生气......”
康熙摇头叹息,温和而平静地道:“朕二十五日时会离开这里。事实会证明禅师与朕,谁对谁错。在这当中的日子,一切顺其自然,朕不会抵触任何事情的发生,还望禅师也不要对温落多加阻挠。”因为他记得曾经的事,所以无忧才说出了今天这一番话,希望他不要被温落纠缠上。然而如若他和温落一样同时不记得,无忧就什么都不会说。无忧是一个慈悲的禅师,但却还是没有完全断了七情六欲,他希望温落平安,也希望他这个皇帝没有任何劫难。所以他身处矛盾之中,说着有些矛盾的话。不同于活佛,活佛认为他能为苍生带来福祉,所以应躲过此劫。他为苍生,可以舍弃温落、所以当日与活佛与他分开时便对他说,日后见到,任她死生......活佛又说了那些关于宿命的预测,如同刚才无忧所说。当时,他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可怜。
“温落并不是这个世间之人,可死可生不可留。”无忧最后一声低喃后,落下一子。
“朕输了。”康熙望着器具平静地说。
“皇上本来可以赢。”无忧笑道。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康熙打开折扇,也毫不介怀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