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那夜段宝银本来就困,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等被沙哑的鸦啼吵醒,晨光虽已熹微,天边却还挂着一轮浅淡的月牙,正好落在群山的边缘,像一朵从山坡上长出来的月亮花。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又揉了揉脸,半晌才回过神来——师父和师兄昨晚都下了山!

段宝银一下子清醒了,挣扎着飞快地坐起身,环绕四周看了一圈。

她的屋舍还是和昨夜睡去时一样,一桌一椅一榻,还有一个摆满了发钗和首饰的梳妆台,台上放着一面铜镜。

“师父!”段宝银下榻,喊了一声,“师兄!”

周围静悄悄的,她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心不由得有些慌了起来。

“哎哟,是谁一大早就要找师兄啊?”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影半倚在门框边,逆着光的发丝在风中飘扬,“这才几个时辰,想师兄想得懒觉都不睡了?”

见到来人,段宝银当即惊喜道:“师兄,你回来啦!师父呢?”

“我说怎么剑会丢了呢,原来是师父在路上遇到歹人,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被抢走了,一文钱都不剩不说,还受了点小伤,现在在隔壁敷着药呢。”师兄惋惜地耸了耸肩。

段宝银扒拉了两下头发就要出门:“我要去看看师父。”

师兄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双手抱臂道:“那边还有别的人,你洗漱一下再去。”

“别的人?”段宝银皱了皱眉。

“对,别的人。”师兄点了点头,“你可是我师妹,别给师兄丢人。”

段宝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先去依着师兄说的,先洗漱了一下,又换了身衣服,这才匆匆去了师父的屋舍。

一踏过门槛,她果然就见到了师兄口中的“别人”。

师父躺在榻上,腿上绑着绷带,师兄正在给他的手臂上药。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以及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和师兄年龄相当的少年少女。

几人原本正在聊天,一见到段宝银出现,中年男子就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段老,这就是你二徒弟?”

师父一边对段宝银挤眉弄眼示意自己好得很,一边答道:“不错,我这二徒弟如何?”

“段老的徒弟,自然都是好得没话说。”中年男子赞叹完,又对段宝银亲切道,“妹妹今年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段宝银长这么大,除了师父和师兄之外,记忆里就没见过别的人,此刻对眼前身形高大的陌生人非常恐惧,一时竟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师妹天生胆小,还望宗主不要见怪。”师兄立刻道,“我叫段宝令,她叫段宝银。”

陌生少女想了想,问段宝银:“你们也是兄妹吗?”

段宝银鼓起勇气,用力点了点头。

“你们的名字好像。”陌生少年颇觉有趣地说,“这是怎么起的?”

中年男子也好奇道:“是啊段老,宝令宝银——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寓意么?”

师父咳嗽了两声,笑着说:“这个嘛......当初宝令刚来的时候,我抓耳挠腮想不出取什么名字好,就在案上放了好些东西让他抓周,结果他摸到的是个令牌。”

陌生少年道:“所以宝银妹妹拿到的是银子?”

师父哈哈大笑两声,摇了摇头:“不,她抓周的时候,宝令正好在旁边看着,腰带被抓了个正着,差点就被当场扯下来,顿时脸都黑了。”

段宝银:“???”

师兄:“......”

师父继续怀念地回忆道:“名字跟腰带有关总是有些不雅,只好让她再抓一次,这回宝令可是躲得远远的......”

师兄的脸有些红了:“师父!”

“哎,小屁孩的那点事儿有什么讲不得的,无非就是你那条腰带太金贵被看上了——行行行,不说了,总之好在没再出什么岔子,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儿宝令,终于是放弃了,转而去抓了把雪花纹银。”师父说起这些,侃侃而谈道,“这个倒不错,名字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中年男子也被逗乐了,笑着抚掌道:“宝令宝银,这可是天赐的好名字,段老,你这两个徒弟,将来必定一个有权一个有钱,都是世人为此追求一生的荣华富贵啊!”

“那就托霍老弟的吉言了。”师父笑呵呵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不知霍老弟的两个小娃娃取名又是什么典故?”

“累上留云借月章。”中年男子说,“这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段老您也知道,我家娘子喜欢念诗,就从诗句里选了几个字出来,凑合凑合给孩子当名字了。”

“我家宝银从没见过生人,霍老弟这回带了两个小娃娃来,正好让他们熟悉熟悉。”

说着,他就对师兄道:“为师这里不用你帮忙了,你出去带着师妹跟他们玩去。”

中年男子也说:“对,我也还有话要与段老谈谈——留云借月,你们跟宝令哥哥还有宝银妹妹好好相处。”

陌生少年少女应了声,几人便一同出了门去,在外面坐了下来。

下了一夜的大雪,地上的雪比昨日更多,几个人穿得都很厚,倒是不怕冷,新雪软软的,也没有什么冰碴,坐在上面像坐了张软垫子,很舒服。

“师兄。”段宝银往师兄身边靠了靠,“我有点饿了。”

师兄凑近她的耳朵,也小声道:“忍一忍,其实师父回来的路上正好把一个抹茶糯米糍揣在怀里,没有被歹人抢去,我留在膳房了,师兄待会带你去。”

陌生少年有些奇怪地问:“宝银妹妹,他既然是你哥哥,为何你不叫他兄长或哥哥,反而叫师兄?”

陌生少女也说:“对呀,我和兄长也长得像,你们长得却不像亲兄妹。”

段宝银被问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从有记忆起,她和师兄就一直在一起,名字也像,她也就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师兄是自己的亲哥哥。

只是师父和师兄都让自己叫师兄,她也就是这么叫的,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既是师兄,也是哥哥,不行吗?”段宝银有点搞不明白了,“我们就是亲的呀。”

师兄闻言,却摇了摇头:“师兄是师兄,哥哥是哥哥。宝宝,我是你师兄,不是亲哥哥。”

“师兄就不能是亲的吗?”段宝银感觉有点委屈。

陌生少年严肃道:“当然不行,师兄哪有什么亲不亲的呢?”

陌生少女试图帮她捋清楚:“他是你的师兄,这是不一样的。我有亲哥,你没有。”

段宝银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没有完全搞懂,但她还是本能地觉得“亲哥”这个词比“师父”还有“师兄”听起来要更亲近、也更像家人。

于是她还是摇头:“不对,师兄就是亲哥哥,我也有哥哥,是一样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难过涌上心头,一下子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陌生少年和少女见状都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师兄则是先俯下身探头过去,凑近看她的脸,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哟,真的哭了啊?”

段宝银哭得更凶了。

师兄只好一把将段宝银搂在怀里,段宝银攥着他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兄无奈地略略松开她:“你看着师兄。”

段宝银便抹了一把泪水,抬起红红的眼看他。

“你信不信师兄说的话?”师兄说,“昨夜我说你今天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们,没骗你吧?”

段宝银又点点头。

“师兄几时骗过你?”师兄信誓旦旦地说,“宝宝,我既是你的师兄,也是你的哥哥,知道么?”

段宝银还是点点头。她觉得自己此时似乎除了点头之外,不会做别的了。

“所以如果你再哭鼻子,抹茶糯米糍就归你哥哥了。”师兄挑眉,指了指自己。

段宝银想了想,终于哑着嗓音出声:“还是叫师兄顺口些。反正都是一样的,既是师兄,也是哥哥。”

“对,既是师兄,也是哥哥。”师兄认真道,“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作者有话要说:“累上留云借月章”一句出自宋·朱敦儒的《鹧鸪天·西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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