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宁长月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心脏痉挛了下,不确定的又问了遍。
裴涟夜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裴公子但说无妨。”宁长月心里升起细细麻麻的恐惧,紧紧捏着手里的锦帕。
裴涟夜抿了抿干涩的唇,似是有些犹豫:“可否借舒姑娘衣袖一用。”
宁长月站起来,想也没想就抬起手把袖子递了过去。
裴涟夜慢慢低头,鼻尖轻碰云锦,而后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越来越沉。
片刻后,他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宁长月,声音有些干涩暗哑:“期月之毒。”
宁长月垂下手:“期月之毒?”葱白的玉指在宽大的锦服衣袖中慢慢握成拳,她竟然中毒了?究竟是何人给她下的毒?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少年,顿时警惕起来:“裴公子怎会知晓我中了此毒?”
裴涟夜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沉默了瞬,他才说:“舒姑娘不信我?”
宁长月重新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认真审视他。
她确实不相信他,因为她还不够了解他,裴涟夜对她而言,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或许真是他给自己下的毒也不一定,但,他为何又要说出来?
裴涟夜见她如此,遂苦笑一声:“舒姑娘,你可知道盛京里的小倌楼?”
仔细一听,话里还有不经察觉的悲厌。
宁长月顿了顿,点点头。
裴涟夜端端正正的站着,如一颗挺拔的松柏,挡住了宁长月身前的阳光,她置身于他的阴影里,听他徐徐而谈。
他深吸了口气:“小倌楼里有一种药,名唤期月,是媚药之首。”
宁长月觉得口干,刚把一杯新茶送到唇边,听到他说“媚药”的时候,手还是一抖。
裴涟夜继续说:“期月多是做成香薰,让吸食者慢慢吸入体内,只需一日,吸食者便会觉得口干舌燥、浑身无力,隐隐有……”后面的话,他有些难以启齿。
宁长月看着手里的茶杯陷入沉思:“你怎么知道这是期月?”
裴涟夜垂下睫毛,眼底落下一片阴影,他怎么知道?因为在那个地方……
顿了顿,他说:“恰好以前闻到过,期月是蛊虫碾磨而成,若吸食超过三日,就会……”
“就会什么?”宁长月紧张询问。
裴涟夜看她一眼,喉结滚动,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若吸食超过三日,便会彻底癫狂,只会想着苟合之事,只要能满足自己的需求,不管对方是人是畜,都会迫不及待的扑上去。
以前在小倌楼,有一个不听话的怜人惹怒了老公公,怜人誓死不从,差点拿剪刀捅伤公公。
老公公一怒之下,让他吸了二日期月,少年靠着最后的意志抵抗,老公公彻底怒了,又让他吸食了几日。
怜人最终癫狂。
老公公将那个怜人丢到猪圈,让小倌楼里所有人都来观赏,并放出狠话: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怜人们看着猪圈里面的场景,个个目瞪口呆,有的甚至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猪圈里掺杂着各种声音,那个可怜的人最终死在了母猪身上,死的时候衣不蔽体,身上瘦骨嶙峋,只有两只眼睛大大的睁着,口里吐出的白沫混合着鲜血一直流进肮脏的猪槽里。
裴涟夜刚来小倌楼,这里满目荒唐,他难受的闭上眼睛,可周围的声音还是让他心脏揪着疼。
从日升一直到日落,最后怜人被一卷破席扔去了臭水沟,裴涟夜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给他盖上了一件衣衫,全了他一个体面。
……
宁长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他从回忆里抽离出来,面容愈加惨白。
“舒姑娘是否觉得今日特别无力?还异常的口干舌燥?”他问。
宁长月:“是,就是今日才出现的症状。”
“舒姑娘,恕我直言,你昨日是不是去过什么地方?你这件衣服上有期月的味道。”裴涟夜一字一顿,神态极其认真。
宁长月一惊,浑身都不舒坦起来,她昨天只去过公主府,公主府除了那个落水的丫鬟,其他也没有什么异常。
她摇摇头。
“舒姑娘再仔细想一想。”
宁长月又回想了一遍昨日的情景,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那股异样的香味:“昨日在路上有一乞丐拦轿,那时恰好风吹过,从他那里传来一股特殊的香味,后来回府发现房里安神香的味道也和大街上那股香味很像。”
“香味很浓,又带点苦?”裴涟夜继续追问。
宁长月再想了想:“对,是带了点苦味。”
裴涟夜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后怕,他斟酌片刻还是说道:“那个乞丐有问题,而且舒姑娘你闺房里的香可能也被他动了手脚。”
宁长月“嗯”了声,随即,她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自己房间里的香被他动过手脚?那他不止进过公主府,还潜进过她的房间……
一瞬间,宁长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种后知后觉的害怕爬满后背。
想到男人恐怖的面容,还有那只发白的眼球,她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恐慌笼罩。
宁长月非常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舒姑娘可是和那人有过节?”
她摇头,如果那人只是单纯的劫色,可自己身为长公主,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一旦发现,便是五马分尸。
可他让自己吸这个香的目的是什么呢?
心里隐隐有个答案,期月是下三滥的媚药,长公主吸食媚药,之后再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丢的无疑是皇室的脸。
皇室的脸?
宁长月突然明白过来,那人可能不是跟她有仇,而是跟皇室有仇,定是皇室有人惹到了他,他才会对自己下手,目的就是让皇室蒙羞。
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腥甜味她才缓过神来,随后看着裴涟夜:“可有解药?”
裴涟夜摇了摇头,期月并无解药。
宁长月捂住心口:“那这个药效多久会褪去?”
裴涟夜踌躇了片刻,还是告诉她:“期月药效很长,一旦吸食可能三五年才消,也可能几十年,且期月是用蛊虫研磨而成,蛊虫喜月,所以每到月圆之夜,药效便会彻底发作。”
宁长月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再睁开眼时,眼里含着警告:“裴公子,我知道你去过小倌楼,如果你希望我替你保守这个秘密,那也请裴公子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中了期月之毒。”
她其实也不想揭他的伤疤,但她必须要让他帮自己保守这个秘密,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他的把柄也握在手里。
裴涟夜心脏狠狠颤了颤,他扶住心口的位置:“好。”
她果然是知道自己去过小倌楼。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好脏,一种难以启齿的脏,就这么赤裸裸的剖开在她眼前,一股巨大的自卑感袭来,他扶住旁边的椅背,显些站不住脚。
他自是会替她保守秘密。
其实不止她身上有期月,他身上也有,以后的月圆之夜,将会是他和她共同的劫难。
想到这,他心里升起一股苦涩与心疼。
宁长月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看到菘蓝带着郎中进来了。
郎中是经常来给裴涟夜看病的,他下意识的走到裴涟夜身边,但目光又瞥见宁长月模样虚弱,他脚步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问道:“请问是哪位需要看病?”
“我家小姐。”菘蓝一把抓过郎中。
老郎中拿出把脉用的红线系在宁长月细白的手腕上,然后自己捻住另一端细细把起来。
宁长月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怕被郎中诊出来期月之毒。
老郎中摸着胡须捋了一会儿,最后收起红绳,说道:“小姐这是体虚,喝两服药调理调理就好。”
宁长月松了一口气。
老郎中写下药方递给菘蓝。
就在他要拿起药箱出门之际,宁长月喊住他:“先生留步。”
郎中又返回来:“小姐还有何事?”
宁长月看了旁边的裴涟夜一眼,随后问郎中:“先生,我有一朋友中了期月之毒,可有解法?”
裴涟夜微微低下头,她还是不相信自己。
郎中眉头皱起:“小姐的朋友怎会中期月之毒?”此毒是勾栏院小倌楼里面下三滥的玩意,他不禁又打量起宁长月,看她气质不凡,怎会交那样的朋友?
注意到他的目光,宁长月皱了皱眉:“可有解法?”
郎中叹了口气:“此毒无解。”
宁长月心里失落,摆了摆手让郎中出去。
菘蓝也跟着郎中出去抓药,宁长月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幽幽吐出一口气。
裴涟夜长身而立,对她拱手一辑:“感谢舒姑娘近日的收留,裴某以后定会报答姑娘,叨扰姑娘良久……”
他还没说完,宁长月看向他:“你想走?”
裴涟夜点头。
宁长月笑了,笑意不达眼底:“怎么?怕我杀你灭口。”
裴涟夜连忙否认,有些慌张:“不是的。”他就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住在人家姑娘屋檐底下不太合适。
继续这样下去,他不就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了吗。
宁长月哂笑:“你想去哪?你有钱吗?有住处吗?”
裴涟夜顿住,他身无分文,确实无处可去。
他垂眸沉默。
宁长月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看似无意的说:“马上就要秋围了,听说裴公子你才学无双,为何不去试一试?”
裴涟夜眼里涌出一抹亮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看到他不自信的样子,宁长转着茶杯继续道:“裴公子,人生短短数载,想做什么便去做,你的才华不该没于这浑浊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