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裴廷辉到家的时候,唐叔小心举来一套熨烫好的西装。

男士的商务装大差不差,就那几个颜色,差不多的版型。但这一身,裴廷辉一眼就看出了不同。

唐叔适时介绍道:“是太太给您挑的。说是衬衫用这件,领带、皮鞋和其他配饰也搭好了。”

说话间,他把它们整齐挂到裴廷辉衣帽间,全身镜旁的衣架上。

裴廷辉驻足看了一眼。

西装是沉稳的深夜蓝,衬衣则是与之相衬的浅浅雾霾蓝,选的翻领夹角精致得体,但总体而言,不过是一个美学及格的造型师常规操作。

亮眼的,是她挑选的配饰。

金色的桑蚕丝领带,优雅复古的帕斯利暗纹像凤羽般神秘大气展开;面料质感细软高贵,中和了金色的锐气,墨色纹样也平衡了金色的张扬;打好的亚伯特王子结精美不失稳重,跟同色系同纹样、叠成山脉造型的精巧口袋巾周到呼应……

原先只是高级的商务装,经这么一搭,庄重未失分毫,奢华和活力却都提高了不止一级。

唐叔转过身,撞见裴廷辉的眼神后,大方笑着说:“真没想到,太太眼光竟然这么好。我们天天为您归置这些衣服,从没想过这种搭法。”

裴廷辉未置可否,脱下身上外套时,眼底却没再绷着。

他状似随性问:“太太今天过得好吗?”

唐叔:“中午您刚走不久,她就出去了一趟。但两个小时不到,就回来了。司机小王说,她先去了‘繁星’楼下,后来在清江边逛了逛,心情似乎越来越好。回来进您的衣帽间,替您挑衣服鞋子时,有点紧张。搭配好就躲回她的房间去了。”

裴廷辉眸光深了些:“嗯。”

唐叔看出他心事变重,不敢多问,放好东西就赶紧走了。

裴廷辉不动声色,走出落地窗,两手撑上露台栏杆。

秋露湿重,晚风夹寒。他似欣赏夜色,却略略侧头,朝另一端望去。

这一望,身形就微微顿了顿。

跨过一条晴雨连廊,她的身影,出现在她那头的露台上。

没发现他的存在,她穿着一袭月色般轻柔的睡裙,弯着腰,在聚精会神捣鼓着什么。

室外灯光幽暗,裴廷辉默默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是个小小的拍摄支架。

她把手机固定在支架顶端,再把支架小心放到露台半尺宽的栏杆平台上。

摆好拍摄角度,她便让到一边,确定支架稳当,不会倒后,她背起手,轻轻靠到露台边的墙面,仰头看向深蓝的天空。

不知在想什么。

那头过了大约一分钟,才随夜风传来一声模拟相机拍摄的“咔嚓”。

原来是在拍星空。

看天的赵茜茜收回天上的视线,回到露台边,拿下手机,点点滑滑,似在欣赏她靠静置曝光拍下的大作。

裴廷辉看看时间,无声退回室内。

落座回桌前,打开音响,轻轻的《哥德堡变奏曲》,渐渐充盈了寡淡、冷色调的书房。

裴廷辉随乐声,收起四散的神思,稍稍整理正感到疲惫的精神,准备接通地球另一端的视频会议。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赵茜茜的呼唤。

赵茜茜:【凛冬,你看不到我的账号密码吧?】

她这时也已回到了灯光明亮的卧室内,双手麻利地滑着手机界面,准备申请一个新的微博账号。

系统惫懒:【系统看到有什么关系?】

赵茜茜:【是个秘密新号,怕你跟其他系统说。】

系统:【……不会。】

赵茜茜煞有介事,却并不真的在意:【噢。】

系统:【为什么要注册新号?】

赵茜茜:【主号里又不是我,而且也被污染啦。小号就是个树洞,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发进去。】

系统似乎顿了顿,才说:【你输入账号密码时,只要不想到系统,我就看不到。】

赵茜茜从善如流:【OK!】

然而,几秒后,连廊的另一端,裴廷辉脑中却清晰出现了两行字符,“账号:茜茜是希希”,以及“密码:Fall0906”。

裴廷辉:……

是有点傻。

特助发来消息,说:【裴总,会议室准备就绪,各位老板都到齐了,您方便接入吗?】

裴廷辉回了个“可以”,却随即指尖一滑,找到了“茜茜是希希”。

她已经发了第一条动态,九宫格,配图从中午的清江,到刚才阳台上的夜空,画面由亮至暗,也由喧闹多彩,到单纯安宁。

配文是“我生命的第一天”。

电脑手机同步弹出特助发来的会议邀请,裴廷辉的目光从“我生命的第一天”上移开,略有复杂。

接着,他以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心情,再次点开了九宫格的最后一张画面。

没有月亮的深蓝夜幕中,有一颗不仔细看就很难发现的星星。橙红色,拖着一点延迟摄影导致的光斑。

大概她认为那就是它。

裴廷辉随手要关,却无意中发现,这张图片右下角有一行小小的字,黑色,几乎看不见,“我和凛冬”。

他脑中似有琴键振动,回过去看。这次他看到了,橙色星星旁边,有一颗更小,但中心亮度不输橙星的星星。

颇有点橙星守护神的样子。

刹那间,裴廷辉眉目轻松上浮。他调转视线,总算肯点下电脑界面上,那个会议邀请闪了好一阵的“确认”。

西面套房里,赵茜茜并不知道,自己的账号密码刚建立,就已经泄露了。

用透明号发完自娱自乐的内容后,她再切回大号看了看。

白天勾搭的那位经纪人,私信依然未读。

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就去招惹了个大经纪。

人家大概率不会搭理她。

可对面迟迟“未读”,又吊着她一口气。让她于情于理,都不好马上转去找那些可能搭理她的小经纪人——她不死心,那么做也不厚道。

悬而未决的感觉很不爽,什么事都静不下心做。

为了缓解焦虑,她一边百无聊赖地在网上东看西看,一边跟系统闲聊。

赵茜茜:【系统,你为什么叫凛冬?】

系统:【系统不重要。】

赵茜茜:【别这么说嘛……那你说,我的金主会不会嫌弃我搭的衣服?他要是嫌弃,那我是不是就拉垮了我母校在天之骄子心里的印象啊?】

系统:【你做一件事,不相干的顾虑是不是有点多?】

赵茜茜一激灵:【哦对,要改!】

她又切回大经纪那边看了一眼,泄气再切回来,去翻别的内容。大脑里,自言自语说:【但金主给的那么多钱,我暂时也不能花。】

系统:【为什么?】

赵茜茜笑笑:【有些事,知道人家心里没我,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他们究竟没我到什么程度。】

这个“人家”,是指杜家,舅舅舅妈和表妹。

究竟他们是完全不在意她,还是说,比不在意更甚,根本就是讨厌她?

否则怎么解释,她上辈子死后,他们都没出面?

就算是家里养的狗死了,有人帮忙埋,也不至于跟着去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吧?

大脑里,系统的沉默,让赵茜茜感到一丝微妙的情绪。

它似乎在怜悯她,又似乎有一点厌恶。

但那点厌恶的指向,不是她,也不全是指向她心里所想的舅舅一家。

赵茜茜:【神秘的系统,你在想什么?】

系统:【系统不重要。】

赵茜茜:【……】

她正想追问两句,就在这时,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吓她一跳。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这年头,陌生来电不是推销就是诈骗,或者是姿态比人还高的AI,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正经人或正经事。

赵茜茜皱起眉,可半秒后仍又松开,接起礼貌问候:“您好!”

她都做好了准备说“谢谢,不用,再见”,然后挂电话,听筒里却传来一个谐谑又高傲的男声。

“赵茜茜?”

赵茜茜一顿:“您好,您是?”

对方:“蒲嘉言。”

赵茜茜恍惚0.1秒,然后人都傻了——蒲嘉言,不就是她盼了一整天、一整天都给她“未读”消息提示的大经纪人吗?

她有点磕巴:“啊啊,您,您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蒲嘉言轻笑一声,不解释,也不拐弯抹角,霸气十足道:“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咱们别废话,几个点,你先听我说——”

赵茜茜人还懵着,忙不迭点头:“嗯嗯!”

蒲嘉言:“想必你也知道,我手里大佬多,忙;你呢,咖位三十八线,要我花很大精力带你,不可能。所以,就算咱们合作,你也主要靠自己多争气。”

赵茜茜:“哦哦!”

蒲嘉言:“第二,你跟你原来那个‘繁星’的合约,还剩半个月对吧?根据我的经验,这半个月,少不了破事,所以,你先多留个心眼儿,跟他们断干净。过后再来找我,我们签约。”

赵茜茜等了一会儿:“就这些?”

蒲嘉言:“那不然,你还想要什么?可以提。”

赵茜茜:“……”

她有点呆。这也太简单了吧?

虽然他说不可能花力气带她,但……赵茜茜本来以为,他会来个婉拒——毕竟,接受她,就约等于他们在彼此都还不认识的时候,他就站到她的位置上,去打“繁星娱乐”,国内A咖经纪公司的脸啊!

赵茜茜努力稳住,说:“暂时……没有了。”她舔舔嘴唇,努力给自己再拓展一点后路,“我想到再跟您沟通。”

蒲嘉言完全没有鄙视的意思:“可以!”

挂完电话,赵茜茜呆了好一阵,都没有实感。

直到手机里又一条微信进来。

居然又来自林通。

他说:【你下午的决定,我已经反馈到公司了。但不管公司怎么决定,接下来有个通告,你都必须去。】

随即发来一个附件。

赵茜茜飘忽的心因此落回到了地上。

对,刚才那个通话,一定不是梦。

美梦的后续,不可能这么糟心。

不过——

所以半个月后,她将拥有一个大经纪人了吗?

这真是两世为人,她争取到的最大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