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妈，您今年贵庚？”
正在攻城略地的巫美娟没料到前方原来有人。
她急速刹了个车，眨眨眼，露出个无辜无害的眼神：“……怎么啊？”
赵茜茜微笑：“没，您看起来只有五十出头，怎么听起来有两百岁了？”
全场顿时一静，连始终笑眯眯闭眼装死的裴老爷子，都适时把眼皮撑开一条缝，瞄赵茜茜一眼。
对面，上辈子始终用眼睛后面的眼睛观察她的巫丝琪，跟旁边的裴承运飞快对过一眼。再转过来时，眼中一亮。
满脸“打起来打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巫美娟脸色抽搐了一下，讷讷道：“咦，你这个小姑娘，你是说妈妈老？妈妈这是教你呀——我们这样的家庭，是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家门家风的……”
赵茜茜看一眼自己身边的裴廷辉，笑说：“我们家也有啊，但都是建国以后的。您那些糟粕，我们都丢得差不多了。”
话到这份上，满桌寂静。
赵茜茜最初说第一句的时候，觉得自己都快紧张得原地爆炸；可连怼下来，却蓦然发现，还好。
她没死，巫美娟也没变成一个女鬼，当场吃了她；在座其他人也没有团结起来，要把她沉塘。
也是。
在巫美娟明摆着挑事，其他人选择围观时，不论她怎么反应，这一出，他们大概率就是会围观到底的。
但现在，巫美娟被她几句话架起来了，非常没面子。
她没想过，接触过几次，明明乖软得像团面的赵茜茜，居然有了锋芒，有点措手不及。
看看左右，又发觉大家都在吃瓜，没人帮她。她只好就着面前的菜色，战术性转移注意力，伸手去拿大汤匙，盛了碗汤，两手做作摆成花的样子，把汤双手放到老爷子面前。
然后就被自己的举动点亮了灵感。
既然是来下马威的，哪能因为儿媳小小反抗一下，她就作罢？
收回手，巫美娟娇羞似的在自己面前摇了摇，笑出个“真是不可理喻”的样子，说：“什么呀，你怎么‘糟粕’都用到妈妈身上了！你看见了吧，在我们家，女主内！吃先生的、用先生的，就是该给先生长脸、伺候先生过得适宜……”
赵茜茜：“噢，妈您好可怜。”
有人“噗”，好像是巫丝琪。
巫美娟：“……”
现在她是真有点恼了，一双眼睛都在疯狂搜打压方法，忽然就定到了裴廷辉身上。
她伸手过去拿裴廷辉的汤碗，又要来一轮现身说法：“辉总，你……”
裴廷辉笑盈盈就伸手挡了，轻声说：“我自己来。”
巫美娟脑子里在滚台词，大部分脑力都在算怎么拿下赵茜茜，根本就没意识到裴廷辉这一举动的意义。
她只发现自己行动受阻，说着的话就卡了卡，转头就去拿过自家儿子的碗，继续战术性盛汤，并生生接上刚才被冲断的话：“……辉总……”
她是想说，裴廷辉今后连喝碗汤都要自己动手，结个婚就像没结。但突然醒神，发现这一招已经老了，而且她现在也不是在替裴廷辉盛汤，战术性也失了效。
她只好再次生转话题，把汤递给自家亲儿子，坐下来，就着刚刚那个“辉总”，两边看看，笑说：“现在家也成了，该考虑考虑什么时候给我们添个孙子了吧？”
裴廷辉不接话。
赵茜茜有种感觉，他似乎有意在把口头反打的机会都留给她。
巫美娟得不到男人的反应，就又笑盈盈转过来，看赵茜茜。
就好像这种话题，老女人提就是关心，年轻女人照道理都不敢回应，只有脸红低头羞赧的份。
赵茜茜脸也红了，可一想到，要是自己退缩，脑子里那个系统就会魔音一般叫她“赵茜茜”，她就醒了。
她端正坐姿，大方微笑回应道：“妈，儿女大了，都成家了，您的手就别伸到人家被窝里了吧？”
巫美娟：“……！”
突然点破这是个限制级话题，看戏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巫美娟的老脸也红了，她尴尬地笑了两下，转头再次去点裴廷辉：“我……裴总啊，太太嘴巴这么利，刀一样，之前你不知道吧？”
这一次，裴廷辉“嗯”了一声。
巫美娟得到支持，赶紧伸长脖子，声音都大了几格，说：“那你没什么想法？？？”
裴廷辉抬眼，眸中带上笑意。
他伸手拿过赵茜茜面前的汤碗，修长匀净的手指，行云流水给她盛好大半碗。
一边放到赵茜茜面前，一边回望巫美娟说：“十分惊喜。”
巫丝琪：“噗……”
默不作声围观了半天的裴明德也看出来，今天这场，自家老婆是赢不了了。
于是，他也跟着出声笑道：“好了好了，老太太，年轻人你打不过，先退下吧！小两口的事，你以后少说几句！”
众人都有眼力劲，纷纷笑起来打圆场。
巫美娟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打两竿子的策略，一看攻不过，就非常熟溜地一记回滑，老娇妻似的嘟囔说：“是啊，现在这些年轻人，一个两个的，都翅膀硬了！管不了咯！”
说完就朝赵茜茜递来热情慈爱的笑容，说：“妈跟你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啊！来，小赵，尝尝这个蟹粉小笼！”
说着就亲手给她夹了一只，亲热无比放她碗里。
而自己另一边的巫丝琪，则是一边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一边也给她小盘子里夹了个点心，说：“嫂子牛逼！”
赵茜茜扫过满桌对她热情又欣赏的目光，无言以对，也难以置信。
上辈子好言好语、忍气吞声的善意相待，换来的只是众人客气中带着轻视的疏离，以及后来巫美娟见缝插针的为难。
今天她可是完全没讲什么温良恭俭让，反而让他们对她刮目相看，热情相待。
惶神中，视野里的进度条从0开始一通攀升。
金色数字跳到了50。
赵茜茜：【50？】
她不就你来我往地，总共说了五句？
系统：【系统按照你传达到的人来核算，等于你的话被多少人听见，就算多少句。】
赵茜茜解惑中，却又见进度条上忽然流星般飞进一堆“+3”、“+3”、“+3”……
赵茜茜：【这又是什么？】
系统：【你的话给听众带来的影响力。“+3”的影响值，约等于重要的话说三遍，表示震惊。】
赵茜茜：【这也算！】
眼看进度条上的数字噔噔噔升到了77，她好奇数了数在座，除了她以外，桌上的，旁边上菜、听吩咐的服务人员，加起来总共十个。
也就是说，她的回怼能力，让其中九个感到了说三遍的震惊？
哇哦，这么一看，一百亿……似乎终于有了点盼头，不再是原来的纯死局——虽、虽然也差不多。
不过，曾经一顿憋屈隐忍的早午餐，今天吃得潮起潮落。
刺激，但也够舒爽。
赵茜茜有点心旌摇曳。
早午餐吃得差不多，裴廷辉已起身，跟着裴明德转去了书房。
这对父子在公司是董事长和下属；在家里，也依然是董事长和下属。
不过老爷子训话通常不会太久，自己再稍坐一会儿就能解放。
刚这样想，就听巫美娟叫她。
巫美娟笑容满面：“C牌的老师傅等会儿要来，小赵跟我们一起，订几件新衣服？”
赵茜茜想不好要不要推辞。
又听巫美娟说：“你舅妈和小晴也要来，你们正好见见！”
赵茜茜：“……”
她现在是真不想和她们“见见”。
想起书中所说的她们——好，就算不看书，她其实也知道，她跟杜白晴是同人不同命的类型。
从小她们一起长大，刚开始，待遇还差不多。
反正在赵茜茜所剩不多的快乐记忆里，曾有过她们都还是小豆丁时，跟妹妹手拉手一起笑的场景。
也曾记得两人一起收到来自其他叔叔阿姨送给她们的、一模一样的漂亮礼物。
但那种情况很快就变了。
转折点很难说是什么时候。
她跟杜白晴同年同月生，具体生日相差不过三天。两人幼儿时期都长得飞快，但她似乎从小身体就比杜白晴瘦小些。
舅妈说：“我们晴晴长得也太快了，这些衣服新的，都没穿过，丢了也挺可惜！”
从那时起，表姐就开始穿表妹不要的衣服。
但这只是个开端。
因为一开始还是些新衣服，不久后，舅妈就发现，表妹的新衣服，可以有更多去处——他们自家的远近亲戚一大堆，表妹的衣服又都不差，大家收到这样的礼物，都很高兴。
就算亲戚都送过一圈，家里阿姨保姆的女儿孙女的，拿到女主人家亲生闺女没穿过的衣服后，再给女主人干活时，当然心情更好，手脚更利索了。
于是，赵茜茜正式开始穿杜白晴穿腻了的旧衣服。
再从旧衣服开始，收她的旧玩具，过了时的、或掉了配件的旧发饰，乃至旧鞋子。
赵茜茜也困惑过，但舅妈说：“幼儿园老师怎么教你们的，小朋友要学会艰苦朴素呀！舅妈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就很节约的！”
幼儿园里老师是这样说，小学老师、中学老师，周围所有人发表高见时，都这么说。
可从小到大，从心思不敏感的幼年，到同学朋友人人敏感细致的青春期，只有赵茜茜在吃穿用表妹不要的东西。
人不怕吃苦，就怕比较。
自从三岁时，赵茜茜被迫从舅舅舅妈说好的，“和妹妹共用的”小公主房里搬出来，搬到杜家保姆房隔壁更小更阴森的房间后，心里就明白。
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也许还在门房养的那几条看门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