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乡恭二,今年十八岁,是一名在东京念书的普通高中生。诚然在二次元日本高中生是一类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人群,但须乡既没有超能力也没有将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智力,在前年爸爸所在的会社破产倒闭、家里欠下了大笔债务、举家从黄金地段的双层小别墅搬进出租屋后,他更是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
须乡的头脑还算不错,有望在小学期拿下一笔不菲的奖学金,他计划用这笔奖学金给自己买一双名牌球鞋,再给自己新交往的在学校啦啦队的女朋友买一条玫瑰金的手链。为了这笔奖学金他刻苦用功了好长一段时间。从小养尊处优的儿子忽然懂事了起来,须乡妈妈既是愧疚于没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又感到非常欣慰,偷偷在逼仄的小厨房淌眼抹泪,又给神龛里的神佛多上了一炷香。
妈妈是个没用的女人,年轻时和身为高级社员的父亲结婚后就做起了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现在为了还债将以前的那些高级时装、名牌包包和贵重首饰都卖了个精光。没有时间打理所以剪了齐耳短发,一绺一绺的白色夹杂在黑发里显得非常刺眼也非常狼狈,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工作经历就只能去餐馆厨房帮工,皮肤的纹理里也因此总是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只要靠近就能闻到。
须乡感到非常厌恶,但他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还要靠着父母的供养上完高中和大学。他已经计划好了在大学毕业后就去国外,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家里欠下的债务说再见。当然,须乡也做好了打算,在国外功成名就成为大富豪后,他也可以衣锦还乡帮父母把债还了,毕竟他也不是个那么冷血的人。
他只是个会审时度势的、普通高中生而已。
尽管已经说服了自己忍耐如今的生活,但须乡偶尔也会怀念一下以前在仙台乡下的生活——见识了东京大都市的繁华后,须乡坚定地认为仙台只是乡下。
那时候他是学校说一不二的头领,男生们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地低头,女生们因为他英俊的面容、父亲从国外和东京带来的时髦衣物和名表而总是用发亮的眼神追随着他。
他手底下有一帮小弟,大部分是些每天不好好念书的热血小混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对他这个体面的大哥非常尊崇。一些个想要通过血腥和暴力才能发泄出来的欲*望只要随便暗示他们一下他们就会争先恐后帮他安排。尽管是在乡下,但这样人上人的日子也还是值得怀念啊。
今天来这里是因为女朋友吵着要看一个什么画展,他对这种艺术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因此在许诺她下个月帮她买一条喜欢的手链后就独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喝点东西。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户边发呆的少年,他柔软的黑色额发在风中拂动。看着长高了不少,轮廓间隐约有接近成年男性的坚毅,但从清秀的眉目间还是依稀能看到几年前秀美如少女的神韵。
乙骨忧太,真是个让人怀念的名字。
“哟,”须乡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这不是我们以前的好同学忧太君么?”
乙骨循声抬头,神色不见惶恐,孔雀石蓝的眼睛深邃得像是望不见底里的深潭:
“你是……须乡同学?”
心底蛰伏已久的欲*望蠢蠢欲动。
他们家是六年前举家搬迁来东京的,有一天他一个小弟突然神秘地告诉他,学校新来一个转学生,是个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的、难得一见的好货色。他颇感兴趣地去了,长相就像女孩子一样的男孩安静地坐在教室后排,他沉默地低着头,只能看到被黑发遮住一半的、姣好若好女的白皙侧脸。
是还没来得及和其他同学建立起联系的转学生,所以被欺负了别人也只会冷眼旁观;因为是男孩,所以被欺负了老师和学校只会和稀泥似的判定是学生打架。看着这柔弱如羔羊的少年在自己的拳头下染上鲜血实在是太令人兴奋的事情,光是想起来须乡恭二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但“欺负乙骨忧太”这件事最终须乡没有参与,倒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大发慈悲放过他什么的,而是挂在他房间里的御守在没人触碰的情况下突然断成了两截,而妈妈花了很多钱供奉的、寺庙的老和尚告诉她,必须赶紧让恭二转学,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刚好爸爸的公司打算将他调动去东京,笃信释教的妈妈又一再坚持让他早点转学,二者就成了他们家并行办理的两件大事。须乡恭二在小弟们的恭敬和不舍中跳上了去东京的豪华轿车,有个心腹小弟问那个乙骨忧太怎么办?须乡随手将几张钞票扔给小弟,说你们看着办吧,随后就把仙台乡下的生活抛在了脑后。
后来偶然听妈妈说起,他从前在仙台的学校出了事,一下死了好几个人,因为屋顶突然坍塌还是什么的,幸亏老和尚点醒要不然他没准也会受伤云云,他也没太在意,听过后就抛诸脑后。
但没想到又在这里重逢了,这令人印象深刻的羔羊。
“那时候是小学六年级吧?突然就转学走了,也不知道忧太君后来怎么样了?”
毒蛇在心底嘶嘶吐着信子。他太清楚他们那一伙人的德行了,虽然他这个做老大的去东京了,但那些人渣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柔弱无力的羔羊的。身体和心灵上都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疤痕吧?只要一提起当年的事就会瑟瑟发抖吧?只会懂得怨恨自己的命运而连反抗的心情都不敢生起吧?
“承蒙挂心,我还好。”乙骨淡淡地说。
这是在回避吗?这点反应可不够让人兴奋起来啊。
“什么啊?忧太君不和我讲讲大家后来都怎么样了吗?毕竟是老同学,就不要这么冷淡嘛?”
须乡支起身体凑得更近了些,想从少年深色的眼瞳中看到久违的对暴力和伤害的恐惧。
但他失望了,乙骨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极深极静的眼睛里空空荡荡,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须乡甚至有种错觉,凝视那双孔雀石蓝的眼睛,就像是凝望由坚冰凿成的镜子,倒影出来的只有自己那张狰狞的面孔。
“喂,你这家伙装什么啊,那个时候明明都缩在角落里发抖了……靠!”
须乡恭二忍不住一边骂脏话一边跳了起来——有人拉开他衣服的后领,将一整杯冰水贴着皮肉灌进去。
“不好意思啊,”少女的声音清脆宁洽,不仅毫无歉意,甚至多少还听着有点嚣张,“但是你占了我的座位。”
须乡将要出声的怒吼在转过身的瞬间哑火了,虽然一身穿着像是要上台做乐队吉他手,可在少女那张即使用高清摄像机拍摄也挑不出瑕疵的明丽面孔前,连呼吸都要为之一滞,生怕唐突了仿佛带着光晕的美貌,遑论责骂。
“忧太,”美少女端着餐盘走到沉默的少年身边,亲昵地弯下腰去,“这个人是你认识的人吗?”
“啊……是,是啊,我和乙骨是关系很好的同窗……你是乙骨的朋友?那也就是朋友了嘛,不介意的话,一起吃个饭联络下感情怎么样?”
“联络感情?”
少女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将餐盘放在桌子上,好奇地从头到脚打量着须乡,清澈的明眸中似有波光流转。
须乡情不自禁地把腰背挺得更直了些,眼神游弋偷偷摸摸地意淫少女铆钉外套下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绑腿裤下端露出的一截纤细脚踝。
“可我刚刚看到前辈刚刚偷偷从中指上摘下来戒指放进了口袋欸?”
“啊哈,这个只是带着玩的东西。”须乡捋了捋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如果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想要,我也不介意——”
“但我很介意。”女孩子笑吟吟地说,像是在撒娇的口吻,但说出来的话却满满的都是嘲讽。“和你这样的人渣一起,别说吃饭了,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担心连隔夜饭都会吐出来,我这个体重已经可以啦,没有什么催吐的需求。”
“你!”须乡顿时涨红了脸,眼里闪过一丝阴毒的怨色,伸手就要去拽少女的手。而一直警惕着他的少女后退半步,从放下餐盘就放进口袋里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是要掏出什么东西——
但有人比他们都更快,乙骨伸手按住了须乡的小臂,自始至终他都对须乡的挑衅不为所动,冷漠的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须乡同学,请你不要这么做。”乙骨说。
须乡这才发现乙骨如今的个子已经比他更高了,但看着还是很瘦弱,手臂上的肌肉也不算夸张,按说不该是什么力气惊人的运动系……
可须乡却分明地感觉到,乙骨手指缓慢收紧时的力道之大,比起人类的手指,更像是一个将猎物牢牢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钢铁捕兽夹。在这样的大力前,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他甚至有种连前臂尺骨都要被一起瞬间捏碎的错觉……
而比力气大得不像人类的压制更让人恐惧的是那双眼睛。
或许连乙骨自己都没注意到,在须乡伸手的瞬间,少年深色眼睛里迸发出来的光简直是来自于被他人觊觎了所有物的、穷凶极恶的鬼怪,只消一眼就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和杀意。
“是啊。”一旁的野崎弥生昂起下巴,示意被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摄像头,“这里可是有摄像头的,我们打架不要紧,如果被学校知道了,前辈你心心念念的用来买名牌鞋子和手链的奖学金是不是全都要泡汤了呢?
须乡的脸色彻底变了,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已经让一边的路人好奇地张望,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知道这个,但此时此刻,闹大了确实也捞不了什么好。
“别让我下次遇到你!”甩下几句狠话后,须乡狼狈地离开了,弥生在他背后张牙舞爪地比了个鬼脸。
“说狠话而已,谁不会啊……往那边儿去去。”弥生撇着嘴很不客气地拿肩膀拱了拱乙骨,“我可不想坐在那家伙坐过的地儿上。”
坐下来后她也不管乙骨,自己拿起一块热腾腾的松饼大嚼起来,一边吃松饼一边喝冰美式,吃得专心致志浑然忘我。
“野崎同学,”等到弥生吃掉一块松饼,乙骨才又徐徐地开了口,“抱歉,但是……”
“前辈没什么好说对不起的,刚刚你还帮我出头了勒,要不然我就得用防狼喷雾把他喷得吱哇乱叫……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任由那种家伙羞辱自己?”
弥生哼了一声,把口袋里的防狼喷雾掏出来重新塞回背包中。
“是,他没法儿对你造成什么事实意义上的损害,可放任这种欺软怕硬嫌贫爱富家伙的嚣张气焰只会让本来就已经堕充斥垃圾的世界更加糟糕。好吧,现在我确实也没办法做到什么,但是……你就当我是看不惯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