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夫匆匆赶来,她立即让开,让大夫把脉。
她听不懂脉象,也听不懂那些症状,只能将大夫所说牢牢记住,让人拿着钥匙去库房补上药方中几味珍贵药材。
药熬好,大夫拿着银针将人扎醒。
看着睡梦里的人缓缓睁眼,她眼泪都要出来了,赶忙走过去,将人微微扶起,轻声提醒:“你生病了,要喝药。”
“好。”他眼睫垂着,脸颊酡红,看着乖极了。
姬然紧紧抿住唇,没让眼泪掉下来,舀了药慢慢喂给他:“在外面放凉了的,不烫。”
那药汁浓稠,整个屋子里泛着苦味儿,他却像没尝到一般,眉头也没皱一下,将药全喝了个干净。
姬然搂着他,轻轻抚摸他的脸,轻声问:“哪儿不舒服?跟大夫说。”
他用力弯了弯唇:“我也不知晓。”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姬然看向大夫:“您不如就在府中住下,需要什么药材就与我说,安心在这里给驸马医治。”
能遇到一个这样复杂的病例,大夫自然是无有不肯:“也好,那便让驸马先休息,草民晚上再来为驸马诊脉,需要的药材……”
“去找丹……”丹彤本就不喜欢晏洄,她指了指一旁奉药的侍女,“找她就好。”
“是,正缺几味药材,劳烦姑娘与我出门记下。”
侍女跟着大夫退出门去,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晏洄缓缓抬手,抓住她的手臂,无力道:“然然,亲亲我。”
她在他额头上亲了好多下,哽咽道:“好好休息,会没事的。”
“好,我又想睡觉了。”
“你睡,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她轻轻将人放回被子,给他脸上的伤又抹了一些药,等着人彻底睡着后,才悄悄退出房门。
孟昭远一直站在门口,看她出来,犹豫一瞬,上前几步:“驸马病得严重吗?”
她吐出一口浊气,用力挤挤酸涩的眼:“是有些严重。”
“你忙前忙后许久,也坐下歇歇吧。”
她没答话,拖着步子朝偏厅走,自顾自盘腿坐在罗汉椅上,耷拉着头,神情倦怠。
孟昭远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杯茶:“本想着第一个来给你拜年,不料竟遇到此事。先前听坊间传言国公独子体弱多病,我还不信,今日才知并未夸大。”
“上回大夫来时便说过,能再撑三年已算不错。”
“殿下很在意他。”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没法不在意。”她双手捂住脸,挡住酸涩的眼。
孟昭远想问得再清楚一些,可也知对方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比不过的,想来想去也没深究,只问:“若他真去了,殿下当如何?”
姬然也不知道,她没有双亲,零零星星交过几个交情不算深朋友,倒头来却是自己先死,没有一个她亲近的人在她跟前死过。
她想着晏洄咽气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往外流,漏出指缝,顺着手臂往下全淌进棉袖口里,凉飕飕的。
孟昭远心口一阵酸涩,抬起手停在空中许久,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天意如此,不是殿下的错。殿下身边并非只有他一个,还有我、我们。”
这是不一样的,到底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她头一次感觉到生命如此脆弱,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反正她不过是路边的野草,死就死了,对这个世界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可她见不得别人死在自己跟前。
她许久没说话,孟昭远什么都明白了,现在比不过,往后即便晏洄真死了,也会永远活在她心里,更是比不过。
他有一刻的遗憾,为何眼瞎体弱的那一个不是他?
“殿下莫要太过伤怀,驸马现下不是还好好的吗?”
姬然重重点头,仰起头胡乱抹了眼泪,声音哽咽到沙哑:“是,人还在呢,现在哭太早了。”
孟昭远递去一方手帕:“好好医治,还是有希望的。”
姬然接过手帕,擦了擦脸,无意识开始絮叨:“他本来都好好的,除了多睡一会儿,咳嗽几声,没有别的毛病。是昨晚,昨晚我该拦住他的,要不他也不会发热……”
“昨夜?”孟昭远一怔。
姬然一惊,擦脸的手都乱了几分:“他昨晚和陛下吵起来了。”
孟昭远清晰从她扑闪的眼睫上捕捉到一丝不寻常,他不是个傻子,当即便猜出真相,喉咙像是堵了什么,喘不过气来。
他一直以为这两人之间,殿下是占主导地位那个,只是寻寻乐子罢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殿下的性子他了解,若真不愿意,旁人即使强迫也没用。
“既然驸马病着,我也不好再叨扰。”他缓缓起身。
“好,今日实在没有空暇招待你,改日再邀你。”姬然也起身,往外送了几步,看着人走远,才想起手上还有他的帕子。
她赶紧扔了,抓了把澡豆狠狠搓了搓手,才往回走,否则一会儿少爷闻到了又要闹脾气。
说了会儿话,人还睡着,额头也还是烫的。
她叹了口气,默默坐在床边看话本。直到晚上,大夫又来把过脉,换了味药材,重新熬药。
药快煮好时,她将人叫醒,喂了些吃的,等着吃药。
“是不是很难受?”
晏洄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轻声道:“还好。”
她捏捏他的脸,语气柔得跟羽毛一般:“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叫她们做。”
晏洄摇了摇头:“你方才去哪儿了?”
“就在窗边看书,哪儿也没去。”
“是吗?”他转过眼,看向窗边的罗汉床,忍不住轻咳两声。
姬然急忙拍了拍他的背,给他裹了裹被子:“好好躺着,一动被子里要进风。”
他缓缓抓住她的手臂,又问:“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没有意思?我哪儿也去不了,甚至连陪你说说话都困难。”
“没有,你只是生病了,人都会生病的,等病好就好了。”
敲门声响,侍女端进药来。
她紧紧闭了闭眼,顶着发红的眼眸,接过药碗:“该喝药了。”
晏洄沉默着喝完药,要躺回去:“我想睡了。”
“天色不早了,我和你一起睡吧。”她怕影响他休息,抱了床被子来,和他分开睡。
她侧卧在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冬天快要过去了。”
晏洄没有回答,缓缓闭上眼,沉默许久,泪从眼角越过鼻梁时,突然道:“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