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阴沉沉的,黑云欲坠,北风呼啸凌冽,没有下雪,却比下雪天更冷。
尚书房里点了暖炉,梁知意也还是冷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将小半张脸埋进脖颈处的一圈毛领里,昏昏欲睡。
她脑袋控制不住地向下垂,一点一点的。
上次打瞌睡撞在桌角的疼痛感还刻在脑门上,哪怕是在睡梦中,梁知意也努力不让自己完全睡过去又磕到脑袋。
但她最终还是没能在与瞌睡虫对抗的战斗中取得胜利,失去意识往身边一靠。
许云倦本在专注看书,肩上突然一重。
他偏头,就见一个脑袋歪在自己身上,其主人闭着双眼睡得正香。
梁知意呼吸浅浅,靠在他肩上,半张白皙的脸埋在绒毛里,呼出来的气息将绒毛微微拂动,浓密纤长的睫毛也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从许云倦的角度看过去,显得她的脸更小,脸颊带了点粉意,白里透红,埋在雪白兔毛毛领中,比不出是她的皮肤更白还是兔毛更白。
许云倦垂眸看了梁知意片刻,眼底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换作任何一个人,面对这个情况,恐怕都舍不得将人弄醒。
例如梁浩原,他在梁知意刚倒下时就注意到了,正好这个时候先生有事去了隔壁书房,梁浩原冲许云倦打手势再加使眼色,让他让梁知意抓住时机好好睡一会儿,还恨不得再给梁知意盖一件衣裳。
许云倦漠然,依旧冷漠甚至有些恶劣地预想,如果自己现在突然移开身子,梁知意会不会摔到地上,到时候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肩头都传来麻意,还不等许云倦将方才的想法付诸行动,梁知意先自己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
她抬起头,第一句话就含糊不清地抱怨:“好硌,什么玩意儿。”
许云倦:“……”
肩膀被压麻的人没说什么,她倒是先不满意上了。
梁知意揉揉眼,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转头想看看刚才被自己当作枕头的是何物,怎么硬邦邦硌得她的脸生疼,一下子对上许云倦好整以暇的目光。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视线往下转,又看见他肩头方才被自己压的那一小块,衣料都有些皱了。
梁知意有些心虚,抬手替他将那处褶皱拍了拍,但无济于事,那一块依旧皱着,形成了一个明晃晃的罪证。
“不好意思。”梁知意瞟了一眼他的脸色,道歉,“我睡着了。”
“公主睡眠真好。”
许云倦语气不咸不淡,但梁知意硬从中听出了阴阳的味道。
靠一下又怎么了,都是同桌,梁知意理不直气很壮地想。
但她理亏,也不再与许云倦争辩,打起精神重新坐正。
放课后沁儿与流光早已在门外候着,如同接自家孩子放学的家长,一个接过梁知意手上的书本,另一个收拾用过的笔墨纸砚。
“对了,”沁儿突然想起,“不久前有宫人来传话,景亲王世子想与公主见一面,现在正等着。”
“谁?”梁知意不记人。
“便是先前在尚书房内为了许公子跟公主起了冲突的那位。”沁儿提醒她。
梁知意当时只知道此人是皇亲国戚,与自家有些关系,但不知道他确切的身份,现在才明白过来。
“我想起来了,”梁知意轻“啊”了一声,“他找我做什么?”
“八成是来道歉来了。”流光道,“奴婢听说,那日景亲王世子回王府之后,被景亲王好大一顿责罚。”
“后来景亲王还进宫来见了皇上,估计就是在说此事,不过皇上没松口,于是这段时日景亲王世子一直在家禁足呢。”
说到这里,流光面色骄傲:“皇上就是事事为咱们公主出头。”
“今日景亲王世子亲自前来找公主殿下,肯定是要找您赔礼道歉的,不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尚书房读书呢。”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日了,这段时日尚书房里的氛围融洽舒适,梁知意都差些没想起还有这件事和这个人。
不过虽然她是差点忘了这号人,但经过沁儿与流光这么一说,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位景亲王世子,还有他身后的两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跟班,那时是欺负到了许云倦头上,自己才对他们不留情面的。
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来赔礼道歉的话,也该是找许云倦道歉才是,还得看许云倦接不接受。
“让他们不必来见我,直接去隐轩找许云倦好了。”梁知意先是道,但她很快想到假如自己不在场,那些人恐怕依旧不服许云倦,会再次找他麻烦。
“罢了,我去看看。”
梁知意走两步又停下,“将许云倦也带上吧。”
刚散学,许云倦还未走多远,被下人请到梁知意面前,他开口道:“公主还有何事?”
“上次欺负你那些人,本公主让他们给你道歉。”梁知意上前拉住他袖子往前走。
“梁彦和梁彬他们?”正抱着自个儿的包裹准备回府的梁浩原听了,也来了兴趣,“我能去看吗?”
他与梁彦一个是荣王世子,一个是景亲王世子,从小到大没少被大人们拿来比较,两人争锋相对,互相看不惯。
又因为景亲王被封了亲王,比荣王高上一阶,梁彦往常没少拿这个来压梁浩原。
“世子,王爷前日刚说了不准您下了学乱跑,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回到王府。”荣王府的下人弯腰站在梁浩原身后,轻声劝导。
“哎呀,不碍事。”梁浩原一摆手。
比起被父王责骂,他还是更想看梁彦那孙子给人道歉。
“这不合规矩,世子——诶,世子!”
下人话还没说完,梁浩原便已将手中书册一股脑扔在他手里,自己向前跑两步跟上了梁知意和许云倦。
梁彦与梁彬早在宫里等了多时。
他们今日进宫,按照景亲王吩咐他们的话,原本先去找了梁帝,想先向他求求情,没想到他们俩直接连梁帝的面都没见上。
梁帝政务繁忙,年关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在大殿外等了许久,才有太监出来传话,说二位与公主的矛盾,还须亲自去找公主解释清楚。
于是他们又在一座偏厅等了半日,才等到尚书房散学的时辰,下人们派人去念清宫通报此事,请公主过来。
偏厅只简单上了茶,升了一个火盆。天色暗沉阴冷,二人本就不乐意来道歉,现下更是等得心生怨恨。
“公主还未来吗?”梁彦忍不住伸头,再次问门口的宫人。
“回世子,方才已经派人去请了,公主应当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还请世子再耐心等等。”
梁彦坐回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色难看。
“兄长,”梁彬坐在他身侧,压低嗓音,语气里是同样的不满,“依我看,我们本就不该来道什么欠,只不过是处罚了一个西南质子,就闹成这样,可笑得很。”
“但又有什么法子?”梁彦面色不善,“梁意要护着那个人。”
梁彬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唉。”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要我说,皇上就不该这么惯着公主,一个女孩而已,我们府中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对父王和兄恭敬顺从的,哪一个有像公主这样?”
梁彦神色不定,还没来得及再回复他的话,门外便传来一阵喧哗,像是许多人来了。
温华公主出门,那阵仗可是大得不得了。
梁知意左边跟着亲近的侍女,右边拉着许云倦,梁浩原也站在侧旁,身后还纷纷拥拥跟了一大群仆从和侍卫。
梁彦和梁彬站起来,脸上表情丰富,他们没想到梁知意会带着一大群人浩浩汤汤地前来。
梁知意自己也不解,她原本没想带这么多人,但走着走着,队伍就越变越大了。
她走进偏厅,两侧的宫人全都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免礼。”梁知意觉得自己像在玩角色扮演,有些出戏。
“公主。”梁彦两兄弟也行了个礼。
梁知意简单对他们一点头,走到他们二人对面坐下。
她进来后,梁彦和梁彬才注意到跟在她身边的许云倦和梁浩原。
梁彦脸上和善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我们兄弟俩是想为上次在尚书房无礼的事像公主道歉,公主带不相干的人来是何意?”
“怎么不相干了?”梁知意歪头不解。
“景亲王世子要为上次在尚书房的事道歉,不该是向西南太子道歉吗?”
许云倦垂眸,不为所动地淡淡站在一边,也并没有表态,似乎这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梁浩原站在他身边,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只想当一个看戏的路人。
梁彦再也笑不出来,脸色难看,梁彬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道:“大家都是玩闹而已,上次的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我们今天是特地来道歉的,实在对不住。”
“对不住谁?”梁知意托着腮追问。
梁彦口气不佳:“此人不过是个质子,公主——”
梁知意眼神一凌。
梁彬怼了梁彦一下,示意他大局为重。梁彦梗了片刻,最终同梁彬一道,两兄弟一同不情不愿地朝许云倦行了个歉礼。
“怎么样?”梁知意抬头看站在她身侧的许云倦,“接受吗?”
许云倦自进门起,从始至终都没将目光放在对面两人身上,而是一直垂眸看着坐在他身前的梁知意。
梁知意抬头对他笑,眼珠子亮晶晶的,宛如琉璃球,神情里带了些邀功的意思,那意思是:如何,我替你把场子找回来了。
他想不明白,对梁知意来说,他应当只是敌国的一名质子而已,身份低贱卑微,压根算不得什么,正如梁知意最开始对待他的那样。
可为何如今,她却像是真心对自己好,甚至为了他这个敌国质子,不惜得罪本国的亲王世子。
究竟是装的,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晚点还有一章乖乖们,呜呜,今天赶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