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梅家有五间屋，中间是堂屋，左边两间是老二两口子和老三住的，右边是老大一家。她屋子搭在院子一角，紧挨着厨房，冬天比其他屋里要暖和一些。
周大梅让卫军把他房里的粮食都扛回自己屋里，原本还存着十几个鸡蛋，也被程兰带回娘家了。
“这个败家娘们，现在才秋分，家里就剩这么一袋粮食了。冬天可怎么过，你也不管管。”周大梅瞪着眼前傻大儿子。
“粮食是你让程兰管的，我哪敢插手。”卫军看了一眼老娘，颇为委屈说道。
“那老三结婚时候给家里的糕点和糖果呢，怎么一个都没有见到？”
小儿子结婚那天第一次从城里带回糕点和糖果，她让程兰收着，这些东西估计早就被老二两口子瓜分了不少，剩下那些都被程兰拿去喂给了娘家。不说周大梅自己了，就连大丫和卫军啥也没吃到。
这件事周大梅心知肚明，但是她要说出来给卫军听，让他知道自己对大儿媳妇不满的同时，她这个媳妇有多不地道。她相信日子一长，卫军对她媳妇不再任劳任怨，等到他媳妇背叛一天，他可以跨过这个坎，借此成长起来。
她有想过让卫军和程兰离了，免得以后和知青勾当上，但是卫军现在肯定不会答应。一来卫军对程兰感情很深，程兰还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想要两人离婚恐怕很难。二来程兰在村里人缘不错，程兰要是坚持不离婚，村里书记和队长也不会向着她的。当务之急还是自己当家做主问题。
“妈，不是你说的么，程兰和二媳妇在咱家不容易，你让她们给娘家送去一些，剩下的都让二弟拿去给卫耀了。”结果被卫国私吞了。最后一句话，卫军只敢在心里说，不然二弟绝对不会原谅他。
周大梅被哽住了，敢情是她背的锅。周大梅脸色很不好看，她这是被人降头了么，咋啥都往外搬，好歹给大丫留点。
其实周大梅自己都忘了，上辈子她让大媳妇留一些给大丫吃，被程兰阳奉阴违都拿去贴补娘家了。
“奶，我以后少吃一点，都给奶吃。别生气了，奶。”大丫摇摇奶的手说道。
周大梅快一把抱起大丫，亲了亲大丫脸颊，笑着说，“奶的大丫真乖，知道心疼奶。”
大丫被奶亲的脸红红的，躲在奶怀里，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妈，我平常下工后，就去后山里转一转，多挖点野菜吃。以往咱们也是这么过来的。”卫军也在一旁安慰。
周大梅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你孝顺你，你也是乖孩子。”
“妈。”卫军湿了眼眶一脸感动看着周大梅，他这是第一次被自己老娘夸，以往老娘只夸两个弟弟。他知道自己没有二弟聪明，也没有小弟那么有文化，所以一直都不敢奢求老娘夸奖自己。
“行了，行了，快把眼泪擦擦，小心被我们大丫笑话。”周大梅心里酸涩不已，以前是她眼拙，明明有个孝顺儿子不疼，却疼那两个白眼狼。
周大梅挥手让卫军把家里还剩的老母鸡杀了，晚上三个人补补。
“妈，这是咱家最后一只鸡了。万一二弟媳妇回来又要骂人了。”卫军很犯愁，二弟和他媳妇怎么还不回来，去城里请个医生，按道理也该回来了。
“拉倒吧，鸡是我花钱捉来养大，每天也是大丫在照顾，关她什么事，我看她是怕每天没有鸡蛋吃。”周大梅没好气挥手，“快去把鸡杀了。你也别想着你那好弟弟，我看那两口也不是真心给我请医生，现在估计在城里吃上了。”
卫军看老娘气色不好，心一狠就去把养在后院的鸡杀了。这鸡要么被媳妇送去娘家，要么被二弟媳妇送回娘家，还不如自家人吃。
这时候卫军不知道自己心里悄悄发生了变化。
“奶，今晚有鸡吃了吗？”大丫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觉得奶变了，变得好好，她太喜欢现在的奶了。以前奶虽然也对她好，可却是被妈妈和二婶欺负，还不敢说她们坏话。
这话要是周大梅听到，铁定嗤之以鼻。上辈子她是为了媳妇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让儿子在中间为难。这辈子她只想对自己好一点。她想通了如果自己都不对自己好，别人凭什么对你好。
周大梅捏了捏大丫的脸颊，说道，“今晚咱们就吃鸡，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卫军杀完鸡后，就着院子的井水把鸡拔完毛洗干净，鸡血用小碗接着，另炒一盘菜。
她让卫军从菜园里挖点生姜和野根。野根在村里也叫“五指毛桃”，用它炖出来的鸡汤特别香。周大梅把鸡切好，一盘红烧，一盘用来炖汤。她把鸡和生姜、野根一起炖，等过上两个小时吃就会很香。
“你看点火，我带大丫到村口转转。”
“妈，你小心点，头还受着伤呢。大丫，你看着奶，别让奶受伤了。”卫军很头疼。他觉得自家妈从醒过来后性格就变得像老小孩，什么事都让他不放心。一会儿要管着粮食，一会儿要杀鸡，这会儿要去村里转悠，这会儿他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知道了。”大丫脆生生回答，手紧紧牵着奶。等会儿她们可是要回家吃肉的人，怎么会受伤。大丫觉得自家爹白操心，有时间还不如管管妈妈，让她少折腾。
可怜的卫军还不知道自己闺女已经开始在心里吐槽他了，还在乐呵呵地看着火。
周大梅牵着大丫的手慢悠悠地出门。以前的时候她都是干完活就急急忙忙回家做饭，生怕两个媳妇饿着，做完饭，还得洗衣服，喂鸡。本就是四十五的年纪，硬生生比同龄人老了五六岁。
这回儿她和大丫不紧不慢走着，还听到几声狗叫和小孩子玩耍的声音。周大梅忽然觉得放松了许多，仿佛压在背上千斤般的重量被人移走，连灵魂都轻松了。
这会儿村口的大榕树下正热闹着。卫家大媳妇哭着回娘家的事，村里都传遍了，八成又是周大婆子磋磨着儿媳。
“可怜哎。”有人同情道。
“你别看周大梅平时对媳妇特别好，那都是表面功夫。这不，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说话的是秦桑。年轻的时候喜欢卫康，结果卫康看上周大梅，这可把秦桑气坏了，到现在她都还耿耿入怀。
“咦，那不是周婆子么，她咋过来了？”有人眼尖看见周大梅牵着大丫往这边走来。
村口的大榕树下是村里八卦聚集地，平常有什么事村里的书记和队长就喜欢在树下开开会。久而久之大家干完活后，总喜欢在树下说上几句，有什么是非八卦大家全都知道了。
这就是周大梅过来的目的。上辈子她就在这上面吃过几次亏，被程兰和老二媳妇梦水亭污蔑过几次，村里人再也不信她的话。
这次程兰回娘家，她就不信这个媳妇不会在村里说点什么。这不她就听到秦桑阴阳怪气一番话。
“我说秦大姐，你要是嫉妒的话，你也回去对媳妇好点。没事少对许微发脾气。”周大梅刚说完，其他人就笑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秦桑只有一个儿子，平时宝贝的很，生怕磕了碰了。许微是她儿媳妇，她没少磋磨这个媳妇。常常都能听到秦桑骂儿媳妇的声音。
“要你管。”秦桑气白了脸，也不知道是被那声秦大姐刺激的，还是被人说破她的事。
吴大婶子笑着打招呼，“呦，这不是周婶么，啥风把你吹过来了。”
吴大婶子是村里有名的八卦婆子，哪家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经过她的嘴，不到片刻全村人都知道了。
“嗨，别提了。”周大梅故作难言之隐。
吴大婶子的好奇心一下被拔高了好几个维度。本来周大梅在村子里不怎么说话，也不来村口树下聊天。平常有事没事总喜欢跟在媳妇后面，马首是瞻。村里好几个做婆婆的人早就看不惯了，说了她几句还被她骂走了。吴大婶子就是其中一个，本来她不怎么乐意见到周大梅，这会看到她头上缠着纱布，牵着大丫，脸上也不见平时乐呵呵地表情，能不好奇嘛。不说她了，就说村里其他人也都好奇的不得了。
“怎么了，大妹子跟老姐说说，看看老姐能不能帮到你。”李婶子也好奇不得了，直接上前热情说道。
秦桑也好奇，碍于面子，她只好装作不经意往前走几步，生怕自己听漏了几句。
周大梅知道时机来了，她回想着自己临死的时候躺在破旧的屋里，动也不能动，又冷又饿，悲哀和绝望交织在心中，她一下哭出声来。
“这……”周大梅的哭声令李婶子咂舌。她尴尬看着吴大婶子，吴大婶子也愣住了。她顾不上八卦，关心地说道，“周大妹子，你这是咋了，你别哭，有什么委屈跟我说，我们还有书记和队长给你主持公道。”
周大梅擦擦眼泪，勉强说道，“原本我不想说的，可是大媳妇这次做的太过分了，她……她要卖了大丫。”
“什么？”吴大婶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大媳妇哥哥要娶亲，女方彩礼一百块钱。你也知道我们老卫家情况，前些日子小儿子要娶城里姑娘，我不同意，城里姑娘哪里是我们娶得起的。他闹着死活要娶，我没有办法就把家里积蓄都给他了，现在家里一分钱都没有。大儿媳妇看我们拿不出，就趁着我不在家要把大丫卖了，幸亏大丫聪明，知道找小虎报信，我急忙赶回来，哪知道就被她推倒在地，晕了过去，这才没有卖掉大丫。”
“她疯了不成，我家儿媳妇敢这样对我，我早就上去刮她两耳光。”秦桑一听就直接生气，恨不得当事人就是自己。
吴大婶子冲秦桑翻了白眼，对周大梅说道，“这哪是儿媳妇，简直就是来讨债的。大妹子，我早跟你说过对待儿媳妇不能这样讨好，你看看教训来了吧。”
“要我说程兰媳妇就该离了，就让她待在娘家。这没良心的玩意为了亲哥婚事卖女儿，打婆婆，反了她，在我们村里还没有出过这么过分的事。”李婶子气愤道。这也是看人家周大梅性子软，好欺负。在他们家，儿媳妇敢这么对她，她非撕了他们不可。
“就是就是。要我说你就是性子太软，你倒是拿出刚才怼我的气势啊。”秦桑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周大梅有点心塞，她怎么没看出来秦桑对她这么好心。当年她家发生这件事，不说雪中送碳，她就差落井下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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