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新地方的第一个晚上,或许是因为转车加上除草,以及来自钟枝的电话让她的情绪格外疲惫,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外面又下起了雪,阳光被天空的沉白蒙住,雪花在空中划过又落在地面上,不一会儿,把本已经晒干的缺块重新补上白色,街道上扑簌簌的降雪风景是独属这个季节的无尽浪漫。
住在北方的原因,每年冬天都是连绵不断的风雪,陈甸甸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不太会做饭,点了外卖又因为道路结冰行动不便,骑手迟迟未到,中间时间她洗漱完趴在床上玩手机,看到朋友圈某些个南方同学在唉声叹气他们老家什么时候可以下一场雪。
她给人点了个赞,划着划着,瞧见齐昂发了一张拍拍的照片。
缅因猫正一脸不耐烦地蹲在许多个用雪做成的小鸭中央,露出来的摸着猫咪脑袋的那只手,应该是陆叔叔。
猫咪背后不远处,还有一个蹲着威风凛凛的雪人,身上那件黑色围巾,好似是昨天齐昂戴着的那个。
估计是受到了长辈的胁迫才交出去的。
陈甸甸忍不住笑了声,透着这张其乐融融的照片,不由自主想到了正在德国跟新家庭一同过年的钟枝,还有半死不活住在疗养院的陈镇。
他的朋友圈点赞的有很多,光是陈甸甸列表,几乎认识他的人都点赞评论,他很少发什么,评论区很热闹。
陈甸甸不喜欢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刚想划走,又想到邱梨昨晚的苦苦哀求,沉了口气,也跟着点了个赞,如果真的到了非要求他帮忙不可的地步,现在刷刷存在感也挺好,不至于到那时被拒绝后场面太过尴尬。
她是个挺宅的性格,大学毕业之后就是公司跟家两点一线,出了学校没人再会拉着她去看电影,陈甸甸的外出娱乐几近于无。
接下来的一周,吃饭靠外卖,平常在网上帮一些广告以及某些APP的网红写了一些营销策划,她一个学汉语言的,为了糊口什么都能写出来了。
越临近过年,临近跟李轲组的局,陈甸甸的睡眠质量就越发不好。
一是因为她经常会预想那天聚会的场面,不想自己露怯,也努力回忆着自己高中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可某些时刻,她想起那个跟那群玩伴勾肩搭背,诱拐齐昂跟李轲翘课、陪她去参加某家冰淇淋店的大酬宾活动时的青涩场面,都会觉得那个爱笑又阳光的短发女孩并不是她。
二是——
楼下那几个七点准时点炮的小孩儿实在太吵了。
陈甸甸晚上经常会睡不着,习惯性到了一两点才能真正进入深度睡眠,早上又在七点被准时吵醒,有的时候甚至因为那一声炮响,心脏都跟着骤停。
她站在阳台往楼下看了几眼,是几个年纪挺小的小男孩,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棉袄、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应该是同个小区的。
小区内禁止点燃炮竹,他们就蹲在小区围墙旁边。
看他们玩那么开心,心想或许几天就会停了。
可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他们仍旧兴致高昂。
陈甸甸索性定了个早十分钟的表,伴随着点炮声起床洗漱,去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吃饭。
只不过某天早上,在人家早餐店趴着睡着了,被叫醒时手里还抓着筷子,面前的奶黄包只吃了一口,被老板叫醒后,打包了已经冷掉的食物回去热了热吃掉了。
住在这边,她倒是没再见过齐昂了。
齐昂的生活挺规律,继在健身房被要过无数次微信之后,早上的晨跑改成了绕着晨曦路带着耳机跑步,谁叫都听不见。
路过那边时碰巧看到一个公共篮球场,有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缺一个人,路过的齐昂补上中锋,因优越的身高,上队后完美逆风翻盘。
后来拉了个微信群,让齐昂没事就来打篮球。
那几个男生也是互不相识临时凑的局,几个假期回家的大学生,还有几个海归,以及附近接散活的几个社会哥儿。
齐昂脱了黑色棉袄,里面穿着一件灰色单薄毛衣,坐在旁边喝水,同样下场的还有一个脖颈纹了纹身的酷哥,寸头,个头挺高,戴着黑色冷帽,是附近一家纹身店的老板。
这几天来来往往不少人,都知道这边他们几个经常来打球,偶尔会有几个女孩来围观。
要么是来看齐昂的,要么来看周厉的。
憋了好几天,一个穿着棉袄短裙的女孩,过来给他要微信,周厉笑了声,挺直率说:“我有老婆了,早结婚了。”
女孩害羞跑开。
坐在一旁的齐昂有些惊讶,他记得这位朋友才十九岁。
“你结婚了?”
他说:“没领证,等到了年纪就结,她是我高中同学,后来我不上了,她在平宜上大学。”
或许是看出了齐昂很感兴趣的样子。
他又一脸奸诈地笑着:“其实吧,她也没那么喜欢我,或许就是高中一起过来的那点滤镜,我是她初恋而已,老子可不管,就那一点喜欢,我也必须得把她圈在我身边。”
“要不是我俩都没到年纪,我早把人拐回家了。”
现在不用点流氓招数,等她那点喜欢也消失殆尽后强取豪夺么?
他学习不好,没有那些正直好学生的气质,操着一身混样儿,从来不是什么会拱手相让的大善人。
周厉说完,递给齐昂一根烟。
上好的软中华。
齐昂接过,又接着他抛过来的银色打火机,咬着烟,微微低着头“咔啪”一声娴熟地点着打火机,修长的指骨拢着火,等到烟头变得猩红,垂着眼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齐昂用指骨夹着细长的烟把玩着,等烧出一截灰白,食指微动弹了弹烟灰。
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又带着点松散冷贵的少爷气质。他那天来,周厉就看得出来这哥不是什么普通人。
“哥你真抽烟啊,我还以为你不抽呢。”
齐昂笑了声,眉眼间露出了些许斯文败类的公子哥模样。
“高中的时候抽。”
后来戒不掉了。
高中太烦了。
齐昂脑子空想着,见周厉站起身要上场,倏然叫住人,冷不丁问了句:“女生法定结婚年龄是多少岁?”
周厉愣怔了一下,随后咧唇笑:“20。”
打完球出了一身汗,几个人叫齐昂一起吃饭,齐昂摆了摆手说回家洗澡。
这个篮球场距离绿藤巷的院子并不近,跑步都要四十分钟左右,但跟陈甸甸住的那个小区挺近。
他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某天跑完步跟朋友去附近吃早餐,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趴在桌子上睡觉,就一直盯着看。
女孩戴着一个黑色帽子,灰色棉袄,跟回来那天穿的完全不一样,齐昂还是从走过来看到人的第一眼就觉得是陈甸甸。
之后他没在这边吃,又跟老板说能不能叫她一下,她好像睡着了,冷,会感冒。
后来那几个打篮球的都看乐似的齐齐微信轰炸,问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说要给他支招。
齐昂的回复看不出藏着的是什么意思:以前喜欢过。
……
绕了两条街,走到他们小区那条路。
走到一半又开始下雪,远处一个正拖着垃圾车走的环卫工人,裹着黑色棉袄,佝偻着背,一步一滑拉着垃圾车,车子颠簸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上坡滑下来。
地面的冰太厚,冷太阳晒不化,想要跟平常一样正常行驶很难。
齐昂瞧见,顶着雪大步了过去,双手稳稳地推着后面,他穿的雪丁靴,摩擦力强,对比穿着黑色棉布鞋的老奶奶来说,会平稳许多。
奶奶感觉到身后轻松很多,回头一看,笑出皱纹。
“谢谢你啊小伙子。”
齐昂:“没事,雪太多了,化不开。”
来回两三趟,等齐昂真的转到了陈甸甸小区门口,已经八点多了。
那边还蹲着几个小孩正拿着一个小夹子夹鸭子,跟他爹买的那个一模一样。
小孩哥扫见齐昂,扬起脑袋,酷酷地来了一声:“你要吗?”
齐昂坐在旁边,长腿曲着,手肘撑着膝盖,淡声说:“嗯,要。”
技术娴熟地捏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小鸭子跟小足球,递给他,又捂着鼻子嫌弃地说:
“哥哥你身上好难闻,你掉进垃圾桶里了吗?”
齐昂也就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他习惯穿黑色,家里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衣服,即便这样,也能看出黑色布料上的一些污渍,是有些味道。
没否认,他漫不经心说:“滑倒了。”
“咿,妈妈说小孩子要爱干净。”
“哥哥你是笨蛋吗。”
旁边几个小孩也跟着围过来,像是一个大人在给小孩开会。
“我看到过你,那边打篮球打的很厉害的那个,是不是你?”
“你长得还挺帅的。”
“哥哥你有女朋友吗?你住这边的?怎么没见过你。”
人小鬼大,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
扫见旁边放着的炮竹,齐昂掀起眼皮一个个扫过他们,最后定在那个孩子头上,问了句。
“这边不是不让点炮吗?”
“你想玩吗?”小孩哥挑了个极帅的眉,“我们偷偷的,在后墙那边点,看不着,不过要早点,不然会被上班的门卫叔叔抓到的。”
齐昂想了两秒,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Haribo,陆铭买的,他对谁都热和,去德国出差时买了上百包说要过年送给小孩儿的,齐昂喜欢吃甜,在他那顺走了不少。
因为果糖的形状很可爱,很受小孩子喜欢,果不其然,几个小孩看到糖眼睛都亮晶晶的。
“这是什么糖?你在哪买的?”
“我怎么没见过,好吃吗?我再给你一个小雪鸭,你可不可以给我尝尝?”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小女孩都往他旁边凑了凑,眨巴着大眼睛说:“哥哥我也想要。”
齐昂歪过头,听着那稚嫩粘糯的嗓音,嘴角溢出些笑,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帮人撕开口把整整一包都给她了。
“想要啊。”
随后掏出另一包,扫向另外几个小男孩,挑眉开始谈条件:“以后别在这边放炮了,只要我去那边打球,就给糖吃。”
“真的?”
“真的!?”
清脆稚嫩的话语异口同声。
“嗯。”
“行!!你说的哦,大人不可以骗小孩子的!”
等几个小孩散开,齐昂才瞅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难以忍受地脱掉,就这么冒着一身寒意回了家。
也是从这天开始,陈甸甸没再被吵醒,当天晚上要给一个网红博主写策划,以及她闲暇时间经营的一个影评账号被官方注意到,问她能不能帮忙推广一下电影。
那部电影是陈甸甸喜欢的类型,赚点外快,也就接了,按照以往的风格发了几个真心实意的影评,对方都不太满意,一直折腾到两三点,对方说她困了,等明天再说。
陈甸甸瞬间泄了气,也在想,她经营账号只是想要在网络找些同好,平常乱七八糟的啥都说,严格来说比较私人,跟朋友圈一样,一旦附带上商业价值,可能就不会那么快乐了。
想好这个,撑不住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醒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她有些震惊,怀疑自己看错了时间。
回来这大半个月,她还是第一次睡足了八个小时。
茫然下了床,裹着厚厚的毛毯拉开阳台的门往楼下扫了一眼,几个小孩终于没来了。
看着楼下空无一人,愣怔了几秒,脑子里来回撞击着几个字——
她,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