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连忙回头,果然看见徐国公一脸痛惜站在身后,显然是听到了方才里面的对话。
“老爷,不是这样的,徐涛和徐彦都是您的亲生子,我哪敢厚此薄彼啊?我是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可我真的没有坏心!”徐夫人拉住徐国公的衣襟,簌簌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夫妻,她多少明白自己这位夫君是个心软的,事情已经发生,多哭几场,总能将他心肠哭软几分。
徐夫人虽然也不年轻了,哭起来却还是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情态。
徐国公面上是有些许不忍:“可是……你也糊涂啊,这……春祭是能闹着玩的吗?”
徐彦没理会二人,转过身去,单膝蹲跪在地上,扶住沈兰絮,眸底幽深打量她,只见她半边面颊都肿了起来,雪嫩肌肤上的红痕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双唇嗫嚅着一时说不出话,只有眸中盈满泪光怯怯望着他,像一只无助受伤的小兽。
他顿时感觉自己的心口上有根小刺莫名蜇了他一下,按捺住心里窜起的怒火,伸手一把将人抱起,轻轻放在她先前坐着的藤椅上靠着。
徐夫人还在一旁哭诉:“老爷,这都是沈娘子的一面之词,您就信了吗?沈娘子是怎么爬床嫁进国公府的,这样的人,您宁可相信她,也不相信我吗?”
宴席上媚药一事,向来是徐彦的逆鳞,他扶住沈兰絮的手臂僵了一下,回身看向徐国公夫妇,一张俊脸沉得骇人:“那父亲信我吗?”
“父亲”二字,他咬得颇重。
“信,自然信你,”徐国公下意识拉着夫人退了一步,还是腆着脸:“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涛儿现在已经受到惩罚,好歹林氏这些年掌家多年,也有功劳,不如就功过相抵吧。”
徐彦这会儿连眉头都懒得皱:“林氏品行不端,毒害朝廷命官,是送与有司审查,还是一纸休书将她发配去庄上,现在还给你选择的机会。”
徐国公很是为难,拉住夫人的手,最后还想再争取一下:“彦儿,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不如就……”
徐彦毫无耐心听他说完,断然下令:“崔宁,将此人交付刑部审理处置。”
“别,别……”徐国公终于撇开林氏:“林氏善妒,犯了七出之罪,我会拟一封修书,从此林氏不再是我徐家妻。”
林氏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国公,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老爷!你我多年夫妻,你不能这般无情啊!父为子纲,你这般被他逼迫,难道徐彦他还要反了天不成吗?”
“老爷,你儿子已经被这个爬床的小贱人迷惑得发疯了!沈兰絮!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进的国公府!要不是当初你们沈家求我帮忙,我死也不会帮你爬了徐彦的床!”
徐彦一把揪住林氏的衣领:“你什么意思?宴席上你也动了手脚?”
林氏鬓发散开,自顾自大笑起来:“是又怎么样?谁让你一回来就要尚公主,我偏要让你娶一个小门小户低贱庶女!正好沈家求到我面前,我也就顺手推舟了!哈哈哈,一想到你的正妻是只一个费尽心机爬床的低贱女人,我就痛快!涛儿,我的涛儿才该娶最尊贵的女子!”
徐彦不耐地拧起眉头,吓得徐国公连忙跟身后的侍从使眼色:“快,快将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妇拖下去!”
林氏被哭天喊地地拖了出去,沈兰絮一张原本就苍白的小脸,更加煞白了起来。
当初媚药一事,她原想以林氏为突破口,试图证明自己清白,可徐彦手段太雷厉风行,林氏自知再无力回天,最后也要再诛一次心。
待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徐国公尴尴尬尬站在那儿不知如何自处:“那我写休书去了?”
“自便。”
徐彦话音刚落,徐国公就忙不迭带着侍从们赶紧离开海棠院,今日的打击实在太多了,他一刻也不想再招惹这个儿子了!
徐彦这才重新腾出空来,回身去看,沈兰絮整个人都蜷缩在藤椅里,脸色较先前又白了几分,额角甚至隐隐沁出冷汗。
先前他眸中那一点暖色的温度,这会儿已经冷却了下来。
他站定在那里,戒备地与沈兰絮隔了几步,语气冷冽:“既然你为了入府,与林氏联手,为什么反过来帮我?”
沈兰絮百口莫辩,强撑着不适:“你是为国在阵前浴血奋战的将军,回家后先被算计着中了媚药娶了妻,现在又要被算计着在圣前失仪仗,这些明枪暗箭不是与你战场上对阵的敌军将领,也不是朝堂之上的政敌,总不能让你被一个后宅没见过什么世面善妒的妇人毁坏吧。”
徐彦眉眼间的冷冽有瞬间的融化,沈兰絮脸色越来越差,他始终还是未向前踏出半步。
直到缩在藤椅里的人眉眼沉沉,身子无力滑落下去,他才箭步冲了上去,将人揽在怀里,竟是一片冰凉。
“沈兰絮?”
他低头看去,怀里的人已经悄无声息。
沈兰絮缓缓睁眼,眼中所见是床上的青色帷幔,口齿间还有淡淡药香留存。
“舅舅?”
她撑起身子,看到晏时正站在床边将银针都收入药匣,猛地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警觉地看向四周,房中除了晏时,并无他人。
晏时抬眸看她:“给你看诊的时候,我把所有人屏退了出去。”
沈兰絮微微松了口气,突然听到晏时又问:“你有两个月身孕了,自己应该知道了吧?”
果然……她双手在被窝里轻轻抚上小腹,那里还很平坦,自那天宴席后波折不断,竟然在这里扎根下来一个如此顽强的小生命?
晏时叹了口气:“这孩子你想好要不要了吗?”
沈兰絮茫然地看着他,不解他为何问出这话。
晏时只好解释:“女人生子,无论怎样都是极其耗费气血之事,你的身体状况,无论是将孩子自然生产下来还是强行堕胎,都会大伤元气,折损寿元,两相其害取其轻的话,不要这个孩子,或许你还可以多活几年。”
沈兰絮沉吟,一双小手暗暗在小腹上来回摩挲。先前是暗自慌乱无措,这会儿反倒有种尘埃落地的踏实。只是想象不出,她和徐彦之间,竟然会有一个孩子?
晏时方才说的这一层,她倒是完全没想过,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孩子生下来,会……会跟我一样吗?”
她这个病,就是从母胎里带来的,最终母亲也是没有活到二十五岁。若是这样,那一开始她就不希望这个孩子来到世间,被病痛折磨数十年,仓促离世。
晏时略一沉思,说出自己的猜测:“你跟沈卫,一母同胞所生,你遗传了你母亲的病,沈卫却没事,我推测这个病,只会传给女儿。”
沈兰絮反问:“会不会因为我是第一个孩子,病传给我以后,就不会传给后面的孩子了?”
晏时摇头:“你母亲生下你后,自己身体并未好转。这些年我也钻研了不少,基本可以笃定,此病至阴,只会滋生于女子身体之中。”
沈兰絮凝神听完,再次向他确认:“所以我若生下女孩,就会跟我一样,若是生的男孩,就是正常无恙?”
晏时颔首,提醒她:“孩子在腹中月份越小,堕胎对母体伤害也越小,等月份大了,凶险更大。你要早做决定。”
沈兰絮半垂着眸子,按这种说法,她腹中孩子只有一半的概率,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她一时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办。
“晏医正,怎么样了?”
徐彦的声音在门外闷闷响起。
晏时来了后,不知为何,他也没有离开,炉中香饼还未燃尽,鬼使神差地,他坐在沈兰絮先前坐着的藤椅上,可以望见院中景致都被框入四四方方的漆红门框中,渐渐染上一层暮色。
没由来的,他像一个在茫茫中独行了很久的人,突然被人递上了一碗酒水,虽不知这酒水里有没有掺其他东西,可是他还是喝了下去,竟然如此清甜可口。
今早出门到时候,他冷眼看清了沈兰絮柔弱伪装下的谄媚,勾搭他不成,还主动勾搭起了更容易上钩的徐涛?
直到春祭出事,他回府在门口被徐嬷嬷拦住,他心意更冷,实在不想配合这妇人的弯弯绕绕,架不住……姑且还是过来看了一眼。
林氏对他的那些小意刁难,他还真没怎么在意,自小到大也没少习惯,何况大丈夫生于天地就是要封狼居胥,哪有心思去计较盖的被子暖不暖和?
可是他完全没料到,竟然会有人替他在意?说不上来,只是一下子心里被什么填了进去,有种奇怪的充实。
她借林氏之手进了徐国公府,真的甘愿为他而背叛林氏吗?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晏时推门出来,徐彦不慌不忙站起身来。
晏时觑了一眼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语气比上次和善了一些:“没有大碍,只是旧疾发作了。”
徐彦蹙眉:“什么旧疾?”
他倒是不知。
晏时捡着该说的说:“沈娘子先天不足,身子自小就要比别人孱弱许多,尤其是心绪不能有过大的起伏波动,每哭一场,便伤及一次心肺。要保养身子,除了日常吃穿用度多加注意,也切忌心绪伤怀。还望将军多加照拂。”
说到最后一句,晏时叉手给徐彦行了一礼。
徐彦淡淡应下:“行。”
虽然他还是没太听懂所谓旧疾到底是什么病,但也大概明白,就是女子身子更加柔弱,容易被情绪所伤。
他想起了母亲崔氏,当年也算抑郁而终。
想起沈兰絮总是那般噙着泪水梨花带雨的模样,难怪身子那么弱。
徐彦抿唇,现在一切都如她所愿,她每天都在伤怀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全文存稿,但还在努力修文,修文的时候感觉,我的初稿真是不太能看。希望加把劲十天内修完全文,然后日更,感谢大家支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