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一连去了渚白居两日,她回了自己园子里都是有些腰背酸疼,半夏手上搓了些花精油给顾清宜揉腰,嘴上也跟着抱怨:
“那渚白居那么大,当真就不给姑娘好好寻一个案桌,就这样在石桌边抄书一日两日还好,十天半月岂不累人......”
顾清宜阖眼趴在软塌上,没有搭腔,反而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方沐浴完,半秋也坐在一边帮她绞发。
她身上只穿了件儿后腰系结的小衣,夏日时节,也不用怕着凉,与她那冷淡气质相反的,是嫩滑一盈的腰肢,让人瞧着有些难移开眼。
就在她要在这力度舒适的按摩中睡去时,屋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半春推门走了进来,带入了几缕凉风。
“姑娘!快些收拾一番,松柏院出事了。”
顾清宜睡意散了大半:“把话说清楚些,究竟是怎么了?”
半春跺脚:“这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文酒姑娘让我来知会姑娘一声,让姑娘也赶紧过去,好像府上的老祖宗也惊动了。”
顾清宜不敢耽搁,发丝没干也只让半夏拿了支簪子挽了起来,提着灯笼就往松柏院过去了。
紧赶慢赶走着过去,但溪萸阁是客院,离松柏院最远,到时厅中已经站满了人,候在门外的丫鬟从顾清宜手上接过灯笼,顾清宜捋了捋衣袖,依次见礼。
最前面坐着的老妇人,正是老王妃,也是府上的老祖宗,往年顾清宜戴孝抄书时,偶尔见过她,这老祖宗身穿松褐色的衣袍,带着个嵌红宝石抹额,年纪已接近古稀之年,她眼神深邃,精神矍铄,往日宽和的面貌如今有些严肃。
往下依次是郡王妃,嫡长子裴霁回等人,而寻常都见不上一面的郡王,就站在厅中,背对着顾清宜,她看不清他神色。
今日的重点显然不在顾清宜身上,她的见礼问安也只摆了摆手就让她退去一边。
顾清宜到了一侧,轻做在裴汐身边,裴汐小心的与她对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像是想到什么,顾清宜心下一蹬,难道就是潭姨娘上次说的.....
她暗暗的看向始终没说话的姨母,却心下疑虑,向来冷静妥帖的李娥如今眼眶暗红,手上紧紧攥着绢帕,分明是在强忍的模样。
正想着,潭姨娘带着裴温走了进来,有老祖宗在,潭姨娘也不敢呛声,只道:“我们母女二人病了行动不便,来晚了还请老祖宗恕罪。”
不等潭姨娘带着裴温坐下,厅中陡然一变。
正位上的裴显氏睁眼,眼神有些凌厉的看向厅中站着的郡王裴元,骤然叱喝:“你这逆子——!”
“!!”裴汐不明就里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已经抓了身侧顾清宜的手,顾清宜见状轻轻的伸手拍了拍安抚她,其实顾清宜也被裴显氏这陡然的发怒吓得一惊,不等她多想,裴显氏开口道:
“你说霁回派人去暗害你的妻儿,我且问问你!你这混账可曾记得这府上之人才是你的妻儿,如今全府的主子都在这,你就跟大家说说,说说你说过的混账话,瞧瞧你哪来的厚脸皮!”
这话让顾清宜一愣,更让拉着她的裴汐一僵,难道,是上次那个外室,可哪来的孩子?
裴元咬牙:“是,母亲你骂我混账也好,逆子也罢,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你就看看霁回,他派人去我院中,我——”
“你这混账啊——”裴显氏死死握着拐杖,手上巨颤,气得杵了杵,发出闷闷的咚响。
坐在裴显氏身侧始终没开口的李娥出声道:“母亲,息怒......”
顾清宜咬咬牙,抬眼看向老祖宗另一侧坐在男眷之首的裴霁回,他正坐着,没有将郡王的质问听入耳中,反而有些气定神闲。郡王所说的,裴霁回派人去别院,是什么意思?
好像有所感,裴霁回抬眼看过来,眼神里的凌厉未收,见是顾清宜,眼底细微的闪过几丝不明,少女好像才刚沐浴完,只用发簪挽了发就匆匆赶来,如今干了的发丝有几丝垂在白皙的颈侧,称得白皙的肌肤有些过分的白净细润。
殿上的裴元也被裴显氏吓到,但还是心有不甘:“母亲注意身子,但汝儿也是儿子的骨肉,更是您的孙女,这些年她流落在外,已经吃尽苦头,难道儿子当真能放任不管?!”
饶是裴汐反应再如何慢,也明白了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原来不仅是有外室,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听那话,怕是年纪还不小,她第一反应是担忧的看向敛眉不说话的母亲。
大宣分外注重长幼嫡庶,历代皇位都是嫡长子继承,父亲养了外室,有了私生女这举措,无意是在狠狠地打母亲的脸!
裴显氏冷笑的看向裴元:“老身将话摆在这里,我的子孙,除了今日厅中坐着的,其余一概不认!”
话音掷地有声,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寂,没人敢说话。
裴元一急,张口刚要说话,始终不说话的李娥抬眼,一眼都没有往裴元那望,看向裴显氏:“母亲,让他.....将她们母女接回来罢。”
裴汐怔愣,眼睛有些发酸,喃喃唤道:“......母亲。”
裴元面上一喜:“夫人竟如此识大体,母亲,你看她也愿意了,我是不是能将她们母女二人接回来了?”
“哼,姐姐倒真是大度啊。”始终没开口的潭姨娘冷笑出声,怕是明日,全上京城都是她们郡王府的荒诞丑听了!
顾清宜看向潭姨娘,潭姨娘挂着嗤笑,眼神冰冷。也许,前些时候潭姨娘怕就知晓今日之事,那日这才闹得那般难看,流了胎儿。
裴元转身训潭姨娘:“你这毒妇!还在此处言语挑拨!我看你真是记不住教训......”
“够了!潭姨娘再如何不是,也是老身和你夫人做主抬进来的,名正言顺!比你外面沾惹的那些腌臜莺燕好了不少,还容不得你在老身面前训斥她!”
顾清宜看向厅中张牙舞爪训斥人的男子,虽身量与裴霁回相差不多,眉眼也相似,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郡王这些年荒唐,若不是嫡长子争气,郡王府的家业,当真是要在裴元手里没落了。
围观了这一出闹剧,顾清宜回园子的路上有些唏嘘,原以为姨母这般要强的性子,定是比老祖宗还要刚烈坚决几分,却没想到是她主动让步的。
半夏帮顾清宜换着寝衣,感叹道:“好在府上的姑娘差不多都许了人家,要是这事传开了,那外人不知怎么说郡王府呢。”
顾清宜伸手解发簪:“姨母这做法才是聪明的,起码维持住了体面,若是她们母女二人是不安分的,改日闹得人尽皆知,那才是羞煞门楣,将人放进来,起码还能看住,纵然众人心知肚明,也能落得个大度的名声。”
半夏看向铜镜前坐着的姑娘:“那姑娘呢?”
“什么?”
“先前奴婢觉得黄嬷嬷过于多话,姑娘也不喜说这些,但今日姑娘也瞧见了,纵然有母族傍身、儿女争气的郡王妃还需如此妥协,那姑娘去了将军府,又该如何?”
半夏看着愣住的顾清宜,继续道:“奴婢说句不大好听的,春和长公主明明已经是天下顶顶尊贵的女子了,大将军尚还有个庶女,且长公主对姑娘的态度......姑娘日后该如何才能安生。”
顾清宜没回话,看着铜镜映出的面容,她尚且年少也能瞧出有六七分像母亲,可日后的夫婿,真是说不准。现在想来母亲才是最聪明的,她是庶女,与其围困上京宅院,不如寻了一个真心相爱之人,天遥地远,远离这些家族名声,贤妇美名。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顾清宜抬眼,见半夏张嘴还要再说,她忙道:“快些去熏香去吧,你家姑娘累得紧,明儿不用去那渚白居抄书,总算能歇一歇。”
半夏轻叹,也手脚迅速的去外间拿助眠的芙蓉月香了。这香料是采取初夏的芙蓉,再加入冰片和麝香,三次蒸煮三次研磨而成,顾清宜纱帐中向来点此香助眠。
看到顾清宜埋在被子里,半夏吹了灯烛,屋中霎时陷入了黑暗,半夏摸索着去了外间,今日该她守夜。听到外间的动静停了下来,顾清宜翻了个身,双眸明亮。
今夜一事让她对将军府有着细微的抗拒,若是能在婚约确定之前查清父亲一案,厘清所有干系就好了,她想回安州。
翌日,天色明亮。
顾清宜用了些粥膳,换了身浅绿色的束腰纱裙就去了松柏院问安。
她今日来得早,却在门口也遇到了早到的裴汐,裴汐看见顾清宜,温和的笑笑,但她眼底有些细微的暗青色,看得出她昨夜睡得并不好。
顾清宜道:“今日我瞧见我窗外含波湖的重瓣菡萏开花了,等下表姐可要去我那坐坐?”
裴汐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也好,我甚少去你院里,今日正好去瞧瞧。”
两人进了堂屋,正好李娥用完早膳,让人撤下,抬眼看来两人:“今日你们俩来得倒是早,比往日早了两刻钟。”
裴汐还在发呆,顾清宜只好应声:“夏日天亮的早,早起了些就过来了,正好在门口遇到表姐。”
李娥摆摆手,让下人都下去,见她起身,裴汐连忙上前搀扶。
“瞧瞧你这眼眶发暗的模样,今儿那女人带着她女儿过来瞧见了,还当我多不会养女儿呢。”她神色平静,眼底有着惊人魄力。
裴汐嗫嚅片刻道:“母亲......”
“我昔日甚少教导你们,”李娥端了盏茶水,继续道:“要做好世家夫人,不止要学好管家,还要学会御夫,若是不会御夫,就要有天大的忍耐力。”
抬手让两人坐下,李娥看向左侧的顾清宜:“清宜,我也没怎么教导你,来日你们都要学会这课,将军府可不像郡王府人丁单薄,单是许家的亲眷就甚多,日后怕是比我还累的。”
话音刚落,廊外传来文姑的声音:“夫人,大公子来了。”
李娥霎时止住出口的话,笑着道:“快些请大公子进来。”
不消片刻,顾清宜余光里就见一声云色圆领袍的裴霁回朗朗舒华的走了进来,李娥笑意更浓:“不是说去衙署了吗?怎么还会过来问安。”
裴霁回看了眼端坐在一侧的顾清宜,回道:“今日无甚杂事,晚些时候过去也成。”
看他这随意的模样,顾清宜暗暗道,也是,今日无朝会,他又官居三品,这些上值的时间更不会多严苛。
李娥交代了几句,但实在有些话要跟顾清宜两人说,也不得不下逐客令:“问安也问了,你若是公务多,就先去忙你的。”
裴霁回道:“儿子是有事要寻顾表妹。”
顾清宜有几丝愕然,他竟当着姨母的面讲出来,她抬眼看郡王妃,果不其然,在她脸上看出了几丝古怪:“清宜?你寻她何事?”
“前些时候我看那卷宗破旧,国子监学子忙着秋闱,幸栖字迹潦草,又洽闻顾家表妹字迹俊秀,这才托她抄录几册书,今儿想起来书上有些错处,这才过来看看。”
李娥莫名松了一口气,:“几册书,这么多?你表妹到底是姑娘家,哪能跟你身边使唤的人一样?这事不急就慢慢来。”
“儿子记下了,那儿子先告退了。”
顾清宜也跟着松一口气,其实裴霁回说了也好,怕往后姨母知道,心里多想徒生事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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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宜:今日心情...想回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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