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顾大娘,或者说是顾丽娘,她已经换了一身装扮,是个年轻女子,劲装佩剑,英姿飒爽。就是眉眼与那中年的顾大娘有几分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母女呢。
顾丽娘将二人带到城外不远处三进三出的宅子,里面有几个扫洒的丫鬟婆子。
“兰姑娘就住在此处,若还差什么尽管直说。”
红玉一路上,时不时地偷偷瞧她一眼,一直没问出来。
兰月盈跟着顾丽娘到室内,中间由形如满月的月门隔开,掀开珠帘,见红木拔步床,幔帐薄纱,贵妃榻、镜台妆奁。室内还能闻到一丝清甜幽香,香炉青烟袅袅,也是人提前准备好了的。
“兰姑娘看看是否满意?”顾丽娘回头看她。
“顾姑娘有心了。”
“我们只是照吩咐办事而已,兰姑娘若是想要感谢,还是谢大人就好。”
“自然是也要感谢他的。”
兰月盈在室内环视一周,瞧了床榻一眼,目光转到书案上,上摆着一青瓷鹤瓶插花,高低错落,虚实结合,花朵都是新鲜的。转身瞧见窗外事一丛菊花,开得正盛。
顾丽娘顺着她的视线,道:“这是扶阳的菊花,从那儿运来的。我瞧着,就是寻常的品种没什么特殊的,想来是大人格外念旧,曾在扶阳住过一段时间难忘得紧。”
“……”
兰月盈只是移开视线,并不答话。
顾丽娘离开后,任红玉再迟钝,也从刚才的事情察觉出了点儿不寻常的味道。想到兰姑娘来府上之前,也是住在扶阳城的。
此时,红玉看到兰月盈的神情还是说不出来的奇怪,并不敢直接问,小心翼翼地再室内环视一周,看到梳妆台上精致的白玉颜值盒子,眼前一亮道:“姑娘,这不是城内有名的那家胭脂铺子里的吗?上次玟姑娘买这胭脂,可是足足等了一个多月才拿到。”
“嗯。”兰月盈恍惚回应道,甚至连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
“顾大娘,哦不,顾姑娘该不会是用了易容的方法吧。我之前还真以为,她是个中年妇人,没看到一点儿破绽。”
红玉一连说了两句,也不见兰月盈回应,最终过来扶她的肩膀,问道:“姑娘,你是怎么了?自从那日再醒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你要真有什么事情,也可与我说说。”
兰月盈三年前到京都,红玉就一直跟着她,虽说相处不久,但两人之间情谊深厚。
红玉仰着脸,面庞上写满关心与担忧。
不知怎么,兰月盈忽然笑了起来,宽慰道:“这两日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只盼着祖母和舅舅能早日回家。我站在这副过于忧心的模样,倒是让你担忧了。”
红玉知道她真正忧心的事情不止这一件,见她不说,也不勉强,顺着她的话安慰道:“姑娘,那谢大人不是已经说了,你就放心吧。”
“嗯。”
忽然又摇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做这些事,又叫我怎么彻底狠下心。”
还原扶阳城的装饰,室内各种家具摆件与她以前的阁楼内一模一样,还有窗口的菊花。时间久了,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三年后,还是三年前。
也许是因为装饰布置过于相似,兰月盈又做梦了,梦到在那阁楼的日子。
那时她刚刚得知,嫂嫂要将她许给城内首富家孙家,孙大公子强抢民女引发了一场官司。
当即兰月盈带着身边丫鬟月荷闯进会客厅,嫂嫂与孙夫人两人正相谈甚欢,她去搅合了一阵。最后,嫂嫂拉她,将她好一顿数落,数落完了,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兰月盈年纪还不大,见嫂嫂还是没有放下这个想法,一时内心难过,失望至极,回到阁楼里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听有人问道:
“姑娘,姑娘,你在为什么而伤心?”
看了一眼,竟然是一位陌生男子,男子青衫长袍,看着像是个简朴书生,正站在她窗外。
兰月盈吓了一跳,擦干眼泪,拿帕子挡住脸,不答反问:“你,你是何人?为何会站在别人家窗前?”
男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妥,与登徒子没有两样,慌忙转过身,道:“姑,姑娘,在下是隔壁院内的书生……听得有人哭泣,过来查看,是在下……冒昧了。”
兰月盈移开帕子,去瞧他的身影,见他着急慌忙,说话都不利索,耳朵也是红的,不禁噗呲一笑。
男子听见他的笑声,更慌张了,想回头查看,兰月盈慌忙道:“别转头。”
“姑娘别怕,我不会转头的。方才无意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兰月盈再看时,这男子忽地换了一身鸦青色锦袍,拔高不少,身材更为高大,瞬间成熟了好几岁。
男子这回目光沉沉,双目发红盯着她,质问道:“为什么还来找我?原本是想让你来寻我,但那日见你在床榻上生病的模样,便不再忍心这样做……没想到你会主动来寻我,瑛娘,你还是关心我的,不然你为什么回来,是不是?”
兰月盈还没从突然的变化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摇头。
手腕一下他捉住,挣脱不开,兰月盈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放开我,你到底是谁,再这样我要喊人了!”
男子见她挣扎,捉住她两只手腕,面露受伤道:“瑛娘,这么久了,你还不肯原谅我吗?当初是我……可是你也不能嫁给别人。”
说到后面这句话,男子不知道想起什么,情绪更加激动,手上的力气更大,甚至双眼赤红,有癫狂之态。
“你,你不能在我面前嫁给别人!不能,你……不对,当初是你先接近,你先招我的,你不能撩动我心后,就转身离开!”
兰月盈手腕疼痛,怎么也挣脱不开,两人隔着窗户对峙。
男子双目猩红,眼看理智全无。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喊道:“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
“不,我不信——”
“姑娘?姑娘,这是被魇住了?”
兰月盈满头大汗,醒来时惊慌不定,看见红玉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我在外间听见姑娘在说话,过来一瞧,见姑娘你面色痛苦,想是做了噩梦。”红玉给她擦汗,慢慢说道。
“……梦到了以前,以前还在嫂嫂家。那时候,跟着我的丫头叫月荷,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亲如姐妹。若是她还活着……”
忽然一阵凉风,兰月盈不禁打起寒颤,原来窗户半关着。
红玉也看到了,起身去关窗,责道:“姑娘什么时候开了窗,夜凉,你还没好全,要是收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兰月盈怔怔道:“我不曾开窗。”
红玉想到刚才两人说到死人,不禁悚然,但快速镇定下来,道:“兴许是风吹的。”
后半夜,兰月盈怎么也没睡着,那个梦亦真亦假,荒诞中又隐隐贴近现实。
她确实是在和嫂嫂不欢而散后,郁郁回到阁楼,这时见到隔壁的谢瑾,那时的他一身青衫,和梦里的一样。只是她并没哭,而是在想要如何搅合这件婚事。她是感激兄长嫂嫂提供住所,但也不能任由别人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倚窗思索间,一抬头她就看到了隔壁院中的谢瑾,她身在高楼,而他在隔壁的院内。有段距离,看得不甚清楚,且两人只是看了眼都转身离开了。
没有梦里那般夸张,谢瑾是个守礼的人,他绝不会跑到陌生女子的闺阁前。
至于后半段,她想不通,为什么在自己的梦里谢瑾会变成得那样疯狂。难道说,她下意识里认为白天的谢瑾最终会变成这样吗?
兰月盈不敢多想,在床上辗转反侧,伸手摸到枕头下的玉佩,不知不觉已天色微明。
第二日早晨,兰月盈起得晚了些,用早膳时顾丽娘来了。
“兰姑娘,谢大人下了早朝便让我来传信,让我来告诉姑娘,还得再多等两日。现在还没能拿下南方匪徒,正是战事激烈。”
兰月盈对她点头道谢,待顾丽娘离开之前,忽然开口问:“谢大人最近可好?”
顾丽娘挑眉,道:“大人如何,兰姑娘不如亲自去问。”
问出口后,兰月盈站起来,来到顾丽娘身边,对她道:“顾姑娘,你是谢大人的身边亲近之人,除了你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
“兰姑娘,唤我丽娘便好。我是大人的属下,一切都听从谢大人的指示。”顾丽娘依然避而不答。
“那好吧。”兰月盈想起什么,懊悔起来,又恳求道,“可否请求顾姑,丽娘,你不要向他提及这句话。”
“什么事?刚刚属下不曾听见兰姑娘说话。”顾丽娘看她请求的眼神,面上表情不为所动。
兰月盈听出她的态度,紧绷的神经送下来,冲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却不想到了下午,有人来报,说谢大人来了。
兰月盈心中一惊,不知是不是那句话被谢瑾知道了,心中不安。
接受了谢瑾的安排,兰月盈就想到过谢瑾若是要见她,她一定避无可避。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就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见过大人。”
今日谢瑾穿了身月白色锦袍罗衣,丝罗垂裾,衣摆如初雪荡漾。玉冠束发,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来,与上次相比少了几分严肃。那柔软的罗衣配上他英挺的气质,晴朗明丽,英华俊秀,行走间自然有种江南才子满腹诗书的风度。
任是兰月盈看到他这身装扮,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不知大人有何贵干?”兰月盈还是将目光放在他脚边地毯的花纹上,尽量不去看他。
谢瑾的心情似乎很好,听他笑了声,道:“今日是有好消息来告诉你。”
兰月盈倒是警惕起来,他一改昨日态度,换了身新衣,居然笑起来。不合时宜地,她想起昨夜梦中谢瑾疯狂的模样,直觉是不好的消息,谨慎地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