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鎏金博山香炉遍体装饰云纹,镂空中轻烟散出,萦绕于山形炉身,恰如重叠山峦仙气缭绕。
室内寂静万分,只有轻烟飘荡。
谢瑾一身鸦青色锦袍,墨发金冠,坐于书案之前。案上一副丹青美人图,此时,谢瑾正盯着画出神。
一女子凭窗而立,正欣赏楼下满园盛放的秋菊。作画之人笔力高超,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女子身形样貌,尤其是那一双美眸盈盈,宛若秋水泛起涟漪。
谢瑾忍不住要伸手去触女子的脸庞,透过画,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小院子。
那也是个秋天,他受母舅资助,住到扶阳城一处院子,为来年春试准备。
一日,书读倦了,便出书房走到了东园花园,满园菊花盛放,煞是可爱。
谁知一抬头,便见东园墙外楼上有一女子,凭窗而立,也在赏花。也注意到他,女子倒是大胆,敢与外男对视。
隔着段距离,瞧得不甚清楚,但也能看出这女子貌若天人。
像是被蛰了一下,谢瑾猛地收回视线,直视姑娘家实在是太过无礼,转身便离开。
忽然——
“大人,顾丽娘在外求见。”
谢瑾回过神,手指已快要触到画上,收回手。他闭上眼,再睁开已恢复往日的冷峻。
“为何迟了一个时辰?”谢瑾的声音和往常一样,但熟悉的他的人都知道,这并不代表大人的心情和往日一般。
顾丽娘冷汗涔涔,道:“回大人,昨日下雨道路泥泞,车马难行。属下没想到,兰姑娘会提早出发……”越说越像是办事不力的借口,声音渐渐低了。
她一身粗布衣裳,是个中年妇人的模样,可这时却声音清亮,与她外表不符。
“没料到?”谢瑾终于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问,“昨夜守在云霞寺内的是何人?为何没有及时传信于你?”
顾丽娘低下头,“属下兄长确实传信,但属下疏忽,一时没有查看,这才误了时间……事毕属下自去领罚。”
“是吗?”谢瑾状似随口问,不等她回答,将一小瓷瓶放在桌角,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给她送去。”
顾丽娘这才回忆起,见到兰姑娘时,她额角微红,想必是不小心撞在了马车上。当时她一心想着如何将人请过来,竟然忽略了这事。
再联想到谢大人居然对这样小事都清楚,想必是了如指掌,那自己刚刚的话,是否也……
“还有厨房里已经准备的糕点一并带上。”
“是。”顾丽娘不敢再多想,大人没有追究,不代表不在乎。
待要离开时,又想起兰姑娘身体孱弱,怕是经不起那样坏的消息,犹豫着说:“大人,属下看兰姑娘面色苍白,今日马车事故,想是惊着了。若不然,待她好好睡上一觉再告诉她……”
等了半晌,才听到回复,“一切以她的身体为先,你自己决定。”
“是,属下告退。”
——
顾大娘去了有一盏茶时间,兰月盈跟着红玉在这儿品茶。
“姑娘,你的额头刚才也是撞着了吗?这会儿肿了,还痛吗?”红玉见她额角红肿,才想起刚才马车出事的场景,当时一片混乱居然没有注意到。
“无碍,我见你也是。待会儿,找顾大娘要点药膏涂涂。”
两人说着话,兰月盈忽地又是心悸,这回连茶碗也没拿稳。咣当一声,茶碗落地,连茶带水泼了满身。
红玉这是第一次看她这样,急忙过来,扶她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没有烫着吧?”又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衣裙上的水渍。
“……我还是心慌。”兰月盈面色难看,好像真的要发生不好的事情,心中着急,很不得立即飞回府去瞧一瞧。
在寺里她便这样说,红玉当时以为是她多想,但见到这般情形,也不由得跟着担忧起来。劝道:“姑娘莫急,待顾大娘的丈夫回来修好马车。我们立即就回府。”
“姑娘这是怎么了?”顾大娘提着个精致的食盒,还有大包小包,刚赶回来。
“大娘,我家姑娘——”红玉年纪小,心直口快,便要脱口而出。
兰月盈思虑的是,顾大娘将她们带回来肯定添了不少麻烦,若是再叫人知道,又要少不得要劳烦人家担忧。于是出言打断道:“无事,只是一时没拿稳,摔了大娘的茶碗。”
顾大娘十分热情,摆手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不值钱的破碗罢了。姑娘没有被烫到便好。”
放下手中物品,又满面笑容地说:“那别院贵人今儿个心情好,赏了我们好些吃的用的。”
说着从包裹中,拿出一小瓷瓶,放到她们面前,道:“这药治跌打损伤最好,我瞧着姑娘额角撞得不轻,给您带了点药。”
那小小瓷瓶精致无比,打开,一股药香溢出。
不等兰月盈说些什么,那顾大娘已经准备好,想她额头敷上。细腻的药膏,接触到伤口微微凉意,似乎一下就减轻了额头肿胀的疼痛。
顾大娘又给红玉上药,见此,兰月盈只能是又道谢。
“姑娘真是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一见姑娘心生欢喜,想尽微薄之力帮助。这还有些精致的糕点,姑娘用些,可莫再推迟。”
食盒一打开,百花糕、云片糕、芙蓉酥、七巧点,竟然都是兰月盈平日喜欢吃的。
那别院主人对下人还真是大方,糕点不仅外观精致,尝起来也是香甜可口、酥脆化渣,不是普通糕点,顿时对那别院生出些好奇心。
见兰月盈用糕点,顾大娘感慨似地说:“别院这位贵人真是好心肠。当初我和外子受人欺凌,遇到了贵人,是他救了我们,还让我们去别院当差。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恐怕我二人早教人乱棍打死,含冤而死。”
“确实是个好心肠的。”兰月盈好奇心更盛,问道:“大娘所说的贵人,到底是谁?”
说起这,那顾大娘面露喜色,眉飞色舞道:“哎呦,说了半天,还没讲到贵人名号。那就是朝中侍中侍郎谢瑾谢大人。”
“谢侍郎……谢瑾?”兰月盈着实没料到,惊讶道。
“就是那个人赞‘才能压众,容色超群’的状元郎呐!听说啊,当时……”顾大娘一打话匣子,便收不住了,从三年前的状元游街到谢大人为官政绩,好些称赞的话,竟都是不重样的。
兰月盈知谢瑾美名远播,只是没料城外的乡野村妇也对他的政绩作为熟如此知,静静地听顾大娘讲话。
当年那个有志存高远的解元,确实如她祝愿,前程似锦,
这三年在京都,她听了不少关于谢瑾的传闻。
人们说他,弱冠之年便高中状元,少年高才。殿试之时,皇帝就问了他一人问题,待他答后,皇帝拊掌大笑,称赞:“你这般年龄,竟有如此见地,难得难得!今日我不必再考了,鼎甲之首便已出现。”
自此,谢瑾入朝为官,受皇帝喜爱,风光无限,升官连连。
那些传闻当真是传的广,自然也能传到太尉府的后院。她是太尉府上足不出户的表姑娘,也能说出点关于谢瑾的谢大人的功绩来。
他们如今,一人是位高权重的宠臣,一人是深宅里病弱表姑娘,毫无干系。何况,她早已有婚约,是其他人未过门的妻子。
外边天色又暗沉下来,想来是又要下雨。
顾大娘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对兰月盈说道:“姑娘我见外边天色阴沉,又要落雨,外边路不好走,外子不知何时才能归家。”
兰月盈看向窗外,果真阴沉昏暗,已经落起雨来了,内心担忧,但面上不显。
只是道:“不急。”
“姑娘面色很是不好,上午波折,定是受了劳累。我铺了床,虽然比不上姑娘自家绸缎绫罗,但已经是我家中最好的,姑娘不嫌,还是歇息一下吧。”顾大娘体贴道。
兰月盈和她相处下来,知她热情,若是推辞怕辜负了她一番好意,也就顺从。进了内室,看得出屋内简朴,但床铺上都是新铺上的。
心下感动,待回了太尉府上,定要好好酬谢她一番。
盖上被子后隐隐闻到香味,似乎是熏过香,但乡下人哪里会有闲情闲钱给这些物品熏香呢?
还没待想清楚,兰月盈便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屋内昏暗,只听外边雨声哗啦,不必看又是大雨如注。
起来后,才发现原来是放下了帘子,本就阴沉的雨天,这帘子遮光,还以为是天色不早了。
“红玉?”兰月盈唤道。
门被推开,红玉跑过来,道:“姑娘,你可醒了!外边这雨可真大,我们不知还能回去不?”
“我睡了多久,现在几时了?”
红玉给她整理好衣服,头发,道:“姑娘睡了一个半时辰。说来,姑娘睡得真快,我就出去了一趟,再回来见你已经睡熟了。”
兰月盈也不记得自己时何时入睡的,揉揉太阳穴,道:“是睡得沉,但现在精神好些了。”
想起快要入睡时闻到的香味,捧着被子,却什么都没有了。再看四周都是写简单的家具,就是一普通农户家庭,哪里会有熏香,看来是自己迷糊了,还当是在府上。
顾大娘见人醒了,又端上清粥小菜招待她们,不好意思道:“外子还没回,家里没几样菜,只能先拿这些招待姑娘了,还望姑娘莫嫌。”
“这样大雨,恐怕路上难行,多耽搁一会。”
几人围着小桌用饭,虽是清粥,但小菜爽口开胃,也不是难以下咽。
忽然听得外边人声,顾大娘急忙去瞧,原来是众人期盼的顾大娘的夫君,终于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听一道男声在外,抱怨道:“这秋雨真是没完没了,将我淋了透。”
接着是顾大娘的声音:“你小声些——”
“怎么啦?要不是今日城门口盘查,我也不至于这么晚回来,遇到大雨。”
顾大娘顾不得提醒他今日家里还有客人,听到他说城门口戒严,想又是出了什么事情,问道:“城内又是出了大事?”
男子道:“是啊,走先去厨房给我熬点姜汤。上次说,我朝南方内乱,有匪寇占山为王,已成气候。圣上派闻将军去剿灭匪寇,谁知那闻将军居然带领手下两千精兵投敌,落草做了匪寇。圣上大怒,下旨将闻家抄斩,当初举荐闻将军的杨太尉也被满门下狱。”
听到最后一句,兰月盈还当是听岔了,去瞧红玉,见她脸色也是不可置信。“满门下狱”四个字犹如一记重锤,顿时将她敲得脑子一片空白。
还是红玉先反应过来,对兰月盈道:“姑娘,我先去问问。”话音颤抖,想来她也是害怕的。
兰月盈抓住她的手,“走,我们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