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重霄再继续下去会让场面难堪,虞渊适时转移话锋,“你不去喝茶听书,跟着我们做什么?”
重霄果真没再抓着刚才的问题不放,撑开折扇,痛心疾首,“我以为我闲得慌?
可不是因为最近南浔不太平,说书的,走了一批又一批,十个故事,八个太监的,你说,这,这日子怎么过?”
虞渊浅哂,“所以呢?”
“看你们一副侠义心肠,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啊。”
虞渊睨他,嘲讽,“就你?”
重霄:??!
“你可别看不起人,虽然你现在……”成神了,重霄上下度他一眼。
重霄是极不情愿回桃源境,但不代表他不关心境内的事情。作为极少数见过虞渊又知道虞渊全名的人,他一早就听说新神主降世的事。
听闻还是修炼成神的,可却是半点没听到是从魔化神的,坊间传着的也是仙化神的。
可转念一想,如今桃源境主要掌管大小事务的是枢离,便也不奇怪了。
枢离为人阴险好面,化神已属奇事,能允许坊间流传的,自然要顾及仙家面子,统一口径道的仙化神,借坊间众人之口传唱,倒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刚开始还不确定,见到虞渊掩了气息,他就知道,这个新的神主虞渊,就是面前的人。
“但是南浔,我待得比你久,有我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重霄得意,拍拍鼓囊的钱袋子,骄傲地凑到虞渊耳边,“至少这些俗物,我比你多。”
虞渊懒懒抬眸,睥过去一个成分复杂的眼神。
想起什么,重霄颤颤唇,声音下滑几个调:“……应该比你多?”
虞渊没有和他闲聊的兴致,很快又将视线拉远,“倒还真有件事,你能帮上忙的。”
听见有活了,重霄瞬间来劲,身体往他的方向靠近些,打包票,“尽管说,无论什么事,保证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
“晚些时候告诉你。”
重霄:……
这他爹的谁求谁办事?
无视一脸无语的重霄,虞渊正身,侧眸看向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娇小身影。
她今天穿的是蜜橙色的罗裙,多层堆叠的原因,最里层的橙色只剩下个浅影,像是清晨的阳光,朦胧又绮丽。
明明是好奇他和重霄在聊什么,就是倔着装出一副专心赏日出的样子。
浑然不知道自己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鹤眠,想给你做新衣裳了。”
心口像被无数只柔软的猫爪子踩捏过,他很努力在克制,可是一靠近她,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粉碎不过顷刻的事,满腔的乱绪都化作那几个字,传到她神识里。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更喜欢为她置办服饰。
喜欢她穿上、用上,仿佛那样她便真正只属于他。
努力装模做样的鹤眠显然在状况外,用那双透亮得晶石一般的眼睛睨他,不解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他很正经的在说,略带点微妙的磁性。
鹤眠瞬间呼吸有些不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天亮前还怀疑他,你白日,不行?
他两句撩拨的话,她就缴械了。
她悲观地发现,是她不行。
——“你别看我。”
鹤眠小口匀着呼吸,不用想都知道脸上红得不能看。
??
这次轮到虞渊不解了。
不等他们再神识传话,迟迟没露面的清和出来送行,借着说话,和虞渊互相打量了短瞬,浅浅顿首。
“有劳天女和各位仙君了,如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我明心宗,我等定当竭力相助。”
鹤眠颔首回礼。
虞渊却正眼也懒得给清和,他自然看得出来,清和猜到了他的身份,并且比起他这个半路成神的神主,清和明显更相信他们的天女,遂带着鹤眠扬长而去前,只交代了边上罚站似的水蒹蒹和看戏的重霄一句:望鸢城神庙见。
说完,一道两色交混的亮光曳着光弧向神庙方向划去。
***
望鸢城,神庙处,青烟袅袅,停僮葱翠。
巍峨殿阁陷在环抱的绿林之中,一派静谧深幽。
粗掠不过是华贵些的庙宇,再无更多异样。
时候还早,山门仍紧闭,估计再过些时辰,就会有香客要来。
鹤眠和虞渊直入大殿。
七尊金身神像并排在偌大的殿中。
鹤眠一一端详这为世人供奉的七神金身,可以说是没有一个模样雕得神似的,也不知是出自何人手笔,看着似乎是很努力挑了最慈眉善目的模样雕的。
但这也怪不得世人,阆苑七神向来极少露面。
纵然这样,鹤眠还是忍俊不禁。
“这尊神像,可还像你?”
鹤眠指着最新的那尊与愿印金身神像,调侃身旁的男人,“这个姿势可是圆众生所求之愿。”
“不像,没有我半分神韵,如此做作的姿势,我死也不可能做。”虞渊抱臂冷讽,斜倚靠在墙上,也跟着一同仔细观察这些神像,只越想越觉得荒诞。
谁能想到啊,有一天他居然也能在神庙里受人香火。
“不对。”虞渊蹙眉,“为何不见你的神像?”
鹤眠不意外,告诉他,“我在众生的认知里既已神陨,一个不能承载众生所愿所求庇佑众生的神,神庙里没有她的神像,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
鹤眠自最左侧走起,停在虞渊毫无供奉之物的神像前。
她颇带疑惑地回头对比,其余的阆苑六神神像前,贡品高垒、长灯常亮。
而虞渊的神像前,空空如也,神台之上,还积起了不薄不厚的一层香灰,看着像是虔拜其余六神时,飘散的香灰沉堆而致。
再仔细甄别,虞渊的神像,与虞渊最是不像,不单是神态,就说外貌,也仅三四分相似。
奇怪的是,她和虞渊,为什么都能一眼就认出这尊神像属于虞渊?
“难道神尊不觉得不值得?
明明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他们却连供奉之地,也没有你承香火的地方。
却容我一个酆都帝的金身像,在这神庙受人香火。世人真是愚钝,神都分辨不清,还妄求神的庇佑。”
鹤眠俯身,视线与神台平齐,纤指轻划过台面,沾取少量灰白的粉末。
捻了捻,细嗅,回答得出奇平静,“不是我为他们做那么多,那本就是我想做的事,我为自己想做的事牺牲付出,哪里不值得?”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她鲜有地一顿,继续说,“我没了神躯,仅仅是装载如今的神魂,身体的衰败之势尚且没有办法阻挡,更别说是像从前那样承载世人的所愿所求。
庙中没有我的神像,反倒是保护现在的我。
人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人之初,性本良善,他们没有和我们一样,拥有洞悉真伪的慧眼,我们站在神的高度评判他们,不合适。
引导教化世人,是神的职责。
还有一个需要纠正的地方,你现在,是神,所以你值得受,也受得起世人香火,也应该有所承担。”
她似乎永远在强调,他很好,他值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等了两息没听到动静,鹤眠料定他不会继续接话,便也回到正题,“这香灰,不是寻常之物。”
虞渊:?!
本还懒倚着的虞渊两步跨到台前,削长的手指顺着鹤眠方才划出的痕迹捻取了些香灰,细细鉴别,“香灰,竟然有破碎的善念!”
“你试试看看能分辨出它们要去往哪里?”
没有了神躯,这些事情,只能靠虞渊来。
虞渊虚握了一把空中零碎的善念,摇头,“不能,散得看不出要去哪里。”
鹤眠纳闷,据她所知,神受香火就足够了,善念对于神来说,并没有太多用处,倒是失去了善念的人,邪念占据上风,性格就会变得狂躁甚至有攻击性。
这么说,南浔最近不太平,确实和清和猜的那样,很可能和神庙有关。
而更重要的是,善念如何取出,就连她也不知道,即便顺利取出,碎成这种程度的善念,根本分不清是属于哪个神的,更谈不上收集利用。
像是想起什么,鹤眠亮盈盈地望向虞渊,“白泽在你身边吗?”
“谁找我?”神识里冒出一把可爱的娃娃音。
鹤眠略微惊讶地抬头看向眼底隐笑的男人。
白泽是这天地间的百晓生,凡是神册仙籍里有记载的事,就都在它的脑瓜里,可以说是活的的百科全书了。
可有点不好,白泽是神兽,神兽就会认主,认主了就只会回答主人的问题,其他人,就无法听懂白泽的语言。
所以听到并且听懂白泽说的话,鹤眠是意外的。
虞渊看出了她的疑惑,眉峰一挑,解释,“主人并非只能有一个。”
事实却是:因为结契了,白泽成了它们共同拥有的神兽,鹤眠成了它第二个主人。
而这也印证了他的猜测,他和鹤眠结契的事,是真实发生了的。
哪怕所有人都忘记了,包括不久前回到桃源境的江与凝告诉他,神树上,并未有他和鹤眠的名字。
很诡异,但是……
“原来是这样。”鹤眠没有深想,很快便接受了自己是白泽第二个主人的身份,上手也快,“小白泽,你知道善念抽取了有什么作用吗?”
白泽:“没有过关于善念用处的记载。”
鹤眠:?
“山门快要开了,我们先出去和重霄他们汇合,再同其他香客一起进来看看。”
清晨第一缕阳光已越过六尺高的庙墙,投进中堂,给浸浴其中的一切都披上层轻薄的金纱,虞渊温声提醒蹙眉思考的人。
鹤眠在清脆的叽喳鸟声里回过神,点点头。
两人回到神庙山门前没多久,从明心宗上下来的一行人,也陆续到了。
大约七八个人,都特意换了衣裳,装作一般香客,分散行动。
神庙香火络绎不绝,数里外来请愿的百姓不在小数,其间也有不少隐藏修为的小魔小妖。
别的,倒是看着同其他佛刹没什么差别。
鹤眠同庙内的师傅请了两柱香掩人耳目,一柱自己拿着,另一柱,给了身旁的男人。
香看着倒和普通的竹立香没什么区别,棒棍处还贴心地套了个红色的纸扎,除了靠近闻,有股特别的味道以外。
师傅说,此香唤七情香,由七种珍稀原料特制而成,需得用此香,神才可听见请愿者的愿望。
而鹤眠只一眼,就明明白白辨出这所谓的珍稀原料,都是凡间制香需要的再普通不过的原料,唯独那阵奇怪的香味,不像是凡间之物。
“老师傅,你可知道这神庙,是何人所建?”鹤眠借着请香为由与老师傅套话。
作者有话要说:重霄:我是真想摆烂,顶不住说书的总太监!
[月亮几两:你们必须爱我,我从不太监,你们不用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