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的讲经原本是上下两场,因着慈安太后的到来,上午的一场便取消了。
程幼瑜扶着海棠的手下了马车,
一眼望去,高筑的木台上盘膝坐着五个高僧,皆是慈眉善目,面红须白的模样。
不像是讲经,倒像是在辩经。
她抬眼环视,发现这道场与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
原本以为这道场建得匆忙,又在荒郊野外,定然简陋得很。
未曾想,这处竟然有一座别庄,这别庄占地极大,应是法门寺的私产。
道场依着别庄而建,非但没有荒凉简陋之感,反而青山绿水,清幽如仙境。
因着白莲教的缘由,大晋的皇帝素来都重佛抑道,金陵又是天子脚下,信佛的贵人们不计其数。
连日来的道场,皆是车龙马水,络绎不绝。
今日因着慈安太后一行人多势众的缘故,更是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
程幼瑜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缓缓而行,走了几步,便遇到了宋湘莲。
她换了一身新的衣袍,许是衣袍不太合身,显得她很是臃肿,腰都胖了一圈,
行走间,像是一只长了脚的茄子,瞧着十分滑稽。
程幼瑜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湘莲停驻脚步,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程幼瑜挑了挑眉,原以为宋湘莲又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却见她踩着步子,急冲冲的走了。
程幼瑜又惊又讶,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软弱了她欺上来,你若发一次狠,她到知道怕了。
想来宋湘莲是担心,再惹怒她一回,便没有干净的衣袍换了。
海棠去见程太妃,并未在马车内,如今见着,不解的道:“姑娘,宋姑娘这是怎么了?”
程幼瑜嘴角微翘:“谁知道她又发了什么疯。”
道场上,沿着木台建了一圈凉亭,专供贵人们休憩听经。
程幼瑜沿着木质的阶梯上去,倚着木栏,看向高筑的木台。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高台上的高僧们起身,双手合十,朝众人见了礼,才重新坐下。
接着便是一段深奥的经文讲解,先是五人分别讲述了一段,接着又互相提出疑问,互相证论。
这些经文晦涩难懂,提到用词更是闻所未闻。
程幼瑜并不信佛,对经文更是一窍不通,听得昏昏欲睡,十分无聊。
她环顾了一圈,发现同她一般的人也有不少。
不由得想,这金陵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听这高深的佛法。
她正百无聊奈之时,有一个下人打扮的仆人上来,鬼鬼祟祟的走到她身前,亮出程氏商铺的信鉴,低声道:
“程姑娘,程大公子请你过去。”
程大公子?
程幼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堂兄?”
仆人道:“是,程大公子,有些话要与姑娘说。”
大堂兄竟然也来了道场?
只是他突然寻自己做什么?
程幼瑜虽觉得这个称呼怪怪的,但想到这些日子一直被程太妃拘着,没法与大堂兄碰面,想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程幼瑜看了看不远处海棠,得想个法子支开她才行。
不然,落到程太妃耳中,少不得又是一顿责罚。
她褪下手腕上的玉镯藏在袖中,装模作样的惊呼一声:“啊,我的玉镯呢?”
正在摆弄果盘的海棠转过头来,见她神色慌张,不由得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程幼瑜晃了晃手腕,白皙光洁的关节处空荡荡的。
“我的玉镯想来是掉在马车里了,海棠你能去帮我找一找么?”
海棠知道那个手镯,是程太妃赐下,上等的羊脂白玉,带在自家姑娘手腕上,衬得白皙的肌肤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她并未犹豫便应允下来,道:“姑娘且在这里稍坐,奴这就去寻。”
见她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程幼瑜才对退到角落里的下仆说:
“带路吧。”
下仆弯腰行礼,恭敬道:“是。”
程幼瑜跟在下仆后面,越走越荒凉,越走越远离人群。
她脚步不由得一顿,环顾了一下荒无人烟的四周。
心中觉得不对劲,不由得的绷紧了身子,道:
“我想起有东西落下了,得回去找一找。”
说着想抬脚离开。
下仆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垂着眼眸道:“都到了此处,姑娘还是先去见程大公子吧。”
程幼瑜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怎会有下仆称呼自家的主人带着姓氏?
这下仆根本就不是大堂兄身边的人!
想通了这个关节,程幼瑜越发心慌了。
她想起宫中落水之事,难道又是三皇子做的?
非要置她于死地么?
她不着痕迹的环顾四周,这等荒郊野外,可真是想逃也逃不掉。
下仆道:“还请姑娘跟我来。”
明知前面是虎穴,程幼瑜当然不愿。
站在原地不动,厉声呵斥道:
“此处荒芜得很,大堂兄怎会在这里,莫非你骗我不成?”
下仆神色不慌不忙:“在下怎敢欺骗姑娘,请姑娘放心,程大公子就在前面等着你。”
程幼瑜哪里肯信他,转身便想跑。
才没走几步,便被对方捉住。
程幼瑜神色大变,心里哀嚎完了完了,这一回真的要死在这里不成?
在她心惊胆战的以为自己死期到了,这下仆却并未伤害她。
只是将她扔到一处空屋子里,将门锁上。
程幼瑜站起身来,打量了一圈,发现只是个闲置的屋子,并无什么危险。
这更令她费解了,这个下仆既然不打算伤害她,就不是三皇子的人。
那他是谁?将她关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程幼瑜将自己得罪的人过了一遍,丝毫没有头绪。
正当她皱眉沉思时,房门被打开,一个年纪稍张的妇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她将食盒放下道:“姑娘若觉得闷,可吃些零食解解乏。”
说完才出去将门锁上。
程幼瑜皱眉,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未免想得也太周到了吧。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食盒打开。
上下两层摆放着,梅子,松仁,核桃,都是些岭南常见的干果,也是她爱吃的东西。
程幼瑜这下真的怔住了,这背后之人既然如此清楚她的喜好,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震惊的同时又升起丝丝恐惧,将她关在这里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和程家有关?
她心里掠过无数猜测,忽然听见脚步声。
程幼瑜愣了一下,才发现是从隔壁传来的。
她抬眸打量着眼前的墙壁,没想到这墙如此的不结实。
只犹豫一瞬,她便悄悄将耳朵贴在墙壁上,
放轻呼吸,侧耳倾听。
“青莲护法,人按照你的吩咐关起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是那个下仆的。
他在同谁说话?
关起来的人是在说她么?
还有青莲护法这个名号,程幼瑜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接着便是一个压低的声音,略带着几分沙哑:“如此甚好,她可是闹了?”
下仆恭敬回道:“没有,程姑娘十分配合。”
那声音低笑一声:“倒不像是她的性子,看来长进了不少。”
下仆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声音又道:“派两个人看着她,莫要让她跑出去了。”
下仆道:“谨遵护法令。”
程幼瑜越听越糊涂了,这青莲护法是谁?听着这口气倒像是认识她一般。
还有那干果,未免也太适合她的口味了。
程幼瑜回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护法的朋友。
青莲护法,青莲护法。
她灵光忽得一闪,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这是白莲教的人!
程幼瑜冷汗淋漓,心砰砰的跳着。
白莲教徒竟然混进了道场里来!
他们想干什么?
是对慈安太后下手,还是想对太子下手?
无论是哪一种,都将引起巨大的震动。
最让她不解的是
这位青莲护法为什么将她关在此处?
听下仆的口吻,这位青莲护法的地位并不低,
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同她颇为熟悉的样子。
她可绝对没有结交过这样的人。
程幼瑜心中充满了疑问,更对白莲教的意图忧心忡忡。
她抬眼打量四周,又去查看锁着的门。
心想着是否能寻个机会逃出去,给程太妃们通风报信。
想起法门寺时,白莲教的手段。
道场里这么多人,届时只怕会死伤不少。
程幼瑜心急如焚,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可以逃脱的地方。
她灵机一动,往地上一趟,不顾形象的嚷道:
“开门啊,快开门啊,我肚子疼,好疼。”
她干嚎了几嗓子,门吱呀的一声开了。
程幼瑜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
这事她也看清了进来的人。
不是扔她进来的下仆,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身形颀长,身着一件鸦青色道袍,许是身子偏瘦,道袍显得空落落。
脸上带着一张黑色的面具,遮掩住了面容,只看见两只眼睛,精光内敛。
这番搭配,看着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程幼瑜虽不认识他,但一眼便猜测了他的身份。
这样的穿着,这样的打扮。
只能是下仆口中的青莲护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