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非常

马车到法门寺,已经是傍晚时分。

落日西沉,绚烂的红霞晕染了半个天际,余晖透过云层,泛着一圈圈金色。

程幼瑜扶着海棠的手下了马车,抬眼便被法门寺的宏伟震住。

檐牙高啄,金碧辉煌,屋顶上的琉璃瓦在余晖的映射下,彰显着流光溢彩,两人合围的彩绘金丝楠木柱子屹立四周,汉白玉的阶梯从最高的正殿一直陈铺而下,直到大门前。

正殿两边的钟楼鼓楼塔尖高耸入云,悬挂的金钟与大鼓,仿若两个巨人,瞧着需得二十几个寺人才能敲响,这些无不彰显这这寺庙的辉煌。

程太妃扶着檀香的手,立在她旁边笑着道:“法门寺最早建立在周朝玄武年间,遭过几回兵祸之灾,之后又被我朝的太祖重新修缮,香火鼎盛至今。我第一次见时,也同你一般惊诧不已。”

周朝玄武年间?

程幼瑜算了算,离今约四五百年了,怪不得这法门寺风格独特,别具一格,想是残留了曾经的一些建造风俗。

法门寺的主持得了太子过来的消息,一早便遣散了香客,带着众僧在门前恭迎。

赵嘉言与主持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马先行进去。

程幼瑜跟在程太妃身后,随着人流走进。

她一抬眸发现太子身边的卢云廷不由得一怔,这位二公子竟然也来了,不过转念想到这位二公子的生母城阳公主乃是慈安太后亲女,这位二公子便是太后的亲外孙,跟着来法门寺迎接也没什么意外了。

只是看着那相似的面容,她心中还是会有些波澜。

程太妃将她神色收在眼底,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你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家,要循规蹈矩,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莫要随意乱瞟,失了礼节。”

程太妃对她管束素来严厉,程幼瑜也不与之争辩,忙垂下眼眸,恭顺道:“太妃娘娘教训得是。”

见她认错模样真诚,程太妃便也不再怪罪,只淡淡道:“进去吧。”

一群人进了寺庙,因着慈安太后斋戒明日才结束,便免了众人的拜见。

程幼瑜与程太妃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去了居客住的别院。

法门寺经常接待达官显贵的缘故,别院众多,且修缮的雅致清静,很让人舒服。

程幼瑜与程太妃共住一个院子,只不过程太妃住在主屋,离她住的偏房有一堵影壁隔着。

这让程幼瑜小小松了口气,若是整日在程太妃眼皮底子下晃着,也不知又要招什么训诫。

进了偏房,程幼瑜四处打量,不得不说,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床褥都是新的,布置也十分清雅。

程幼瑜走到木窗前,用木棍将窗柩支开,抬眼便望见满山遍眼的翠竹,纤细的竹身随风摇摆,一眼望去宛若一片沸腾的竹海,在余晖中漂亮极了。

她理了理被吹乱的秀发,新鲜的风夹杂着山间泥土的芬芳,轻柔的佛过面颊。

程幼瑜享受着山间难得的宁静,担惊受怕多日的心情,也开阔起来,不免起了些兴致。

海棠见她一扫连日来的抑郁,笑着建议道:“还有一会儿才要吃晚斋,姑娘可要去竹林中转一转。”

程幼瑜有些心动,但想起头上悬着的那把刀,还是遗憾的摇了摇头:“算了吧,待会儿太妃娘娘寻不见我,又该着急了。”

她十分坚定的执行着自己定下的策略,绝不离开程太妃身边半步。

海棠听见程太妃的名号,毫不犹豫的改了口风:“姑娘说得是,天色已晚,出去不合适。”

程幼瑜有些好笑,因不能出去,她寻了一本经书,倚在竹榻上打发时间。

到了晚膳时,小沙弥提着食盒过来敲门,海棠去了程太妃处,因着只带了一个丫鬟,程幼瑜便去开门。

一个七八岁大小,眉眼清秀的小沙弥单掌行礼,童声童气的说:“女施主,您的膳食。”

程幼瑜觉得他十分有趣,很像阿弟小时的模样,不免生出几分喜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小师傅你多大了?”

小沙弥连忙退开,捂住自己的脸颊,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刷的一下哭起来。

这突然响起的哭声,倒把程幼瑜惊住了,她愣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捏疼你了?”

不对啊,她刚才明明很有分寸,只是摸了一下他的脸。

小沙弥边哭边说:“道玄师兄说过,女施主都是老虎,被老虎摸了,便不能待在寺院了。”

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程幼瑜回过味来,又尴尬又羞愧,还夹着几分恼怒,这劳什子的道玄师兄说得都是些什么鬼话,胡乱教孩子些什么东西。

她头疼的想着要如何哄好小沙弥,却听见一声扑哧的笑声。

程幼瑜一抬眼便望见不远处的卢二公子,卢二公子身着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姿修长挺拔,英姿飒爽。

他提着剑立在树荫下,瞧着像是练剑归来,正好路过。

程幼瑜面色一红,也不知这位卢二公子听到了多少,她羞愧的快要无地自容了,就连那张熟悉的脸,都不能让她有丝毫缓解。

只好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卢云廷却怔住,

此时天色已黑,廊庑上挂着几盏花灯,柔柔的烛光晕染开。

月色下,少女俏生生的立在廊庑下,白玉般的脸颊染了一抹胭脂色的红晕,宽大的衣袍包裹住婀娜柔软的腰肢,在柔和的花灯照耀下,显得越发动人心魄。

许是羞窘,少女低着头,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像一抹极品的羊脂白玉,白皙得刺眼。

卢云廷连忙移开眼睛,心跳得有些厉害。

他路过时,见了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今才知行为实在不妥。

卢云廷吩咐身边金荣几句,不一会儿金荣便寻了个小沙弥来,将哭泣的小沙弥带下去。

他方朝廊庑下拱了拱手,柔声道:“冒犯程姑娘了。”

程幼瑜尴尬的回了个屈膝礼,提着食盒,连忙溜回屋中。

看着倩影消失,卢云廷有些怅然若失,他静静的立了半晌,才带着金荣往回走。

他走了片刻,忽又停住,吩咐金荣道:“虽未到立夏,这山间蛇虫鼠蚁还是有不少,你去备一份药草给程姑娘送去。”

金荣心想法门寺迎来送往的都是贵人,院子恐怕早就用药熏过,哪里会有什么蛇虫鼠蚁?

但嘴上却应道:“这回带的药草十分充足,小的这就准备一份给程姑娘送去。”

卢云廷颔了颔首,走了几步,又停下,喃喃道:“如此突兀的送去,恐怕要吓着她……你多备一些,给寺庙里的贵人都送一份过去。”

金荣笑道:“还是二公子考虑得周到。”

卢云廷笑了笑,没再停下脚步。

到了院门前,便瞧见,太子身边的贴身内官王保立在门外,看样子是在等他。

卢云廷走上前去:“可是太子召见?”

王保弯腰见礼,笑道:“是,还请二公子跟我来。”

卢云廷皱着眉头,吩咐金荣去准备药草,自己跟着王保去了太子居住的别院。

雅致的房舍内,檀香缭绕,摆设器具沾了一袭香气。

卢云廷抱拳见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赵嘉言随意的压了压手,示意他起身,淡声道:“你看看这个。”

将几张信纸递给他。

卢云廷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越看越心惊,浑身冰冷道:“白莲教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对殿下与太后动手,实在可恶。”

他抬眼望向太子:“殿下,法门寺太过危险,您连夜离开,迎接太后之事,便由我来操办。”

赵嘉言眉目深沉,沉吟道:“白莲教既要对太后动手,路上想必早就布了人马,现在回去反而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卢云廷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眼下的兵力,想要在白莲教手中护住太后与太子,实在捉襟见肘,他思索了一下,单膝跪地道:“臣奉陛下之谕,护殿下与太后的安全,如今白莲反贼布下罗网,是我这个羽林卫参将之过,请殿下允许我回京城搬救兵。”

赵嘉言疏淡的凤眸微敛,垂眼看他:“云廷,你可知此去凶险万分?留在此处还有一线生机,去了可不一定能回来。”

卢云廷咬牙坚持:“臣不能拿殿下与太后的安危冒险。”

赵嘉言定定看了他片刻,笑着将他扶起:“云廷忠心,孤甚感欣慰。只是此事还不到这一步。”

卢云廷不解,有些着急道:“殿下,现在可不是玩笑之时。”

赵嘉言疏冷的凤眸里有着淡淡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你放心,白莲教之事,孤一直在追查,之前便得了消息,已有布局。”

卢云廷眸光微动,闻言晒笑道:“殿下英明神武,臣等望尘莫及。”

赵嘉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缓缓道:“云廷可知,太后归期定下不过五日,孤前往迎接之事定下不过三日,白莲教从哪里获得这样的消息,又如何能这般快速的聚集这么多人马?这些难道不奇怪么?”

卢云廷向来聪明,只一思索便明白了,震惊道:“殿下是说,朝中有白莲教的内应?”

赵嘉言轻颔首,“非但如此,这次前来迎接的队伍中,想必也混进了白莲教的反贼,不然,这些刺客如何能及时的掌握太后行踪。”

卢云廷面色忽青忽白:“可是此次前来的队伍,都是从羽林卫里挑选的精锐子弟,又怎会……”

他话说道此处又停下,朝廷之中都能有白莲教的内应,这小小的羽林卫又如何不能?

赵嘉言凤目幽深,负手道:“白莲教在朝廷中根植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卢云廷心有戚戚焉。

赵嘉言这才转头道:“云廷,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还望你莫要介怀孤未提前告知。”

这么大的事,他作为羽林卫右参将,又是此行统帅,却半点儿也不知晓。

若说心里不介意,那定是假的。

两人总角之龄相识,虽是君臣,亦是朋友,怎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但听了太子这番解释,他也知非常时刻,太子谨慎一些并无过错。

何况他身为羽林卫右参将,如今羽林卫被白莲教渗透,怎可一点责任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笑道:“多大点儿事,我怎会放在心上。”

赵嘉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会儿,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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