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话

程幼瑜踏着月色回了寿康宫,才进了屋子,便瞧见程太妃身边的大宫女檀香坐在外间。

檀香见着她,起身笑道:“太妃娘娘想着春日宴应该散了,让奴婢在这里迎姑娘过去,陪太妃娘娘说说话。”

程幼瑜了然,程太妃这是有话要问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檀香姑姑可否稍等片刻?才从宴席上下来,沾了一身酒气,容我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同你前去。”

檀香自然应允,笑道:“姑娘且去,奴婢在门外候着。”

程幼瑜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同檀香一起去了寿康宫的正殿。

说起程太妃,也是一个传奇人物。

她原只是岭南程家旁系之女,因缘巧合之下进宫做了宫女。后来被派去服侍当今陛下的母亲,如今的慈安太后。

那时的慈安太后也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昭仪,程太妃性子倔强,却极为忠诚,认了慈安太后这个主子,便一心一意,从无二心。

她陪着慈安太后渡过了许多危机险境,后来慈安太后生陛下时,遭奸人陷害,为了不让孩子被其他嫔妃抱养,慈安太后便将程太妃引荐给先帝,又动用所有手段帮程太妃争取份位。

一切如慈安太后的盘算,程太妃有了位份后,便将慈安太后的孩子养在身边。

如此过了几年,慈安太后平反,重得先帝的宠爱,生下的孩子更是被立为太子。

慈安太后一直感念程太妃的忠心与恩情,待她犹如亲姐妹,十分亲近。

在后宫之中,两人更是互相扶持,共度难关。

只可惜程太妃运道不好,未生育一儿半女。

陛下登基后,一直记着程太妃的养育之恩,怕她孤独,便将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送到她身边抚养。

程太妃知是陛下好意,并未拒绝,只是当二皇子知事启蒙时,便将二皇子送回了德妃身边。

只言道:“陛下好意,我自是知晓,但骨肉分离之痛,我实在不忍再见,以前德妃身子不适,恐照顾皇子不周,我便逾越将养二皇子一些时日,如今德妃身子已然大好,定然思念亲子,就如陛下当初思念太后一般,我又如何忍心看他们母子分离?”

陛下见程太妃态度坚决,又提起了当年之事,只得作罢。

后来,程太妃年纪渐大,思念起岭南故土。

陛下见状,便派人去了岭南程家,希望程家能派一名小辈承欢程太妃膝下,以解太妃思乡之情。

这也是程幼瑜千里迢迢从岭南来金陵的原因。

她不知道大伯为何会选她前来,她没有大堂姐的沉着端庄,也没有二堂姐的聪慧机敏,唯一看得过去的,就是这副容貌了。

只是在这金陵,势力盘根错节,表面的浮华下暗潮汹涌,想要为程家开出一翻天地,非得大智慧不可,即便自己容貌倾城又能有什么用?

寿康宫正殿离程幼瑜居住的偏殿并不远,她跟着檀香穿过两条回廊便到了。

推门进去,便看见程太妃倚在软榻上假寐,两个宫女在旁服侍着。

听见响动,程太妃睁开眼睛,笑着说:“回来了。”

程太妃已经花甲之龄,银霜似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红润脸庞显得很精神,眉目间依稀还能看见曾经的风采,一笑之下,宁静又慈祥。

程幼瑜屈膝见礼,“太妃娘娘。”

程太妃对着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笑道:“春日宴可玩得开心?”

程幼瑜坐到她身边,闻言撇了撇嘴。

想说很开心,但想到城阳公主府上遭遇的事,又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含含糊糊的道:“还好。”

程太妃见她一脸郁闷的样子,哪里还猜不到,摇了摇头,没有点破她,只道:“可有结交到什么朋友?”

程幼瑜想了想,正经说过话的只有唐水仙和卢昭月,两人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朋友,倒是结了两个仇人。

不由得沮丧的叹了一口气:“没有。”

程太妃拍了拍她的手,笑:“不急,慢慢来,多去几次宴会,总会与大家熟悉起来。”

程幼瑜并不喜欢去赴这些宴会,金陵的贵女们自诩天之骄子,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只不过有些浮于表面,比如宋湘莲邹映秋之流,有些却藏在心底,比如唐水仙这样的,她一个岭南来的蛮女,何必去自讨没趣。

但程太妃这般说,她即使心中郁闷,还是回道:“是。”

程太妃见她兴致不高,微微叹了口气,“你大伯在你身上寄予了厚望,莫要辜负了。”

程幼瑜却想,她能担当什么厚望?

想要程家发扬光大,大伯应该督促堂兄堂弟们好好读书才是,只想靠着女子走捷径,实在非君子所为。

但长辈的是非,并非她一个小辈能议论的,况且大伯是程家家主,他们一家都要靠着程家生活,即便不愿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程太妃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说:“累了一日,回去好好休息吧。”

程幼瑜起身告退。

程太妃坐起身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揉了揉眉心,轻轻叹气。

檀香拿了个靠垫放在程太妃身后,调整了一下高度,笑道:“太妃娘娘可是在担忧姑娘?”

程太妃倚着靠垫,苦笑一声:“这丫头懵懵懂懂,想必连子钧送她来金陵的意图都没弄明白,以后真到了那一步,也不知该如何在宫中立足。”

檀香道:“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妃娘娘何必忧心。”

程太妃浑浊的目光望着摇曳的烛光,静默一瞬,才道:“我前半生过得谨慎,即便后来身居高位,为了不引起非议,对于生养我的程家,是半点也无相帮,如今已然垂垂老矣,子钧又求到我跟前,总得满足他们一回。”

太妃娘娘年纪大了,越发念起旧人旧事。

檀香笑着宽慰:“太妃娘娘您放心,姑娘年纪尚幼,自然懵懂一些,待年纪大一些,总会开窍的。”

太妃沉默着叹息一声。

……

程幼瑜回了揽月阁,已是月上中天。

揽月阁虽是寿康宫的偏殿,但屋内摆设半点儿也不陈旧,反而清雅精致,别有一番风味。

程幼瑜刚进屋,海棠便迎了上来,脱下她的外袍,笑道:“柴房里烧了热水,姑娘可要沐浴?”

程幼瑜累了一日,早就疲惫不已,闻言自然欣喜:“当然要。”

沐浴完后,程幼瑜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坐在紫檀圆几前,任由小宫女帮她擦干湿润的乌发。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把完着黄田石鉴章,思绪却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

也不知与唐水仙幽会的男子是谁,竟然如此大胆,太子的女人都敢碰。

还有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得知心爱的女子与人私会,却看不出半点怒色,涵养可真好,这要是遇到她们岭南的男子,当场便提着拳头打过去了。

不把奸夫打得满地找牙,绝不罢休。

她不由得撇撇嘴,金陵的男子始终在锦绣堆长大,缺乏了些男子气魄。

但程幼瑜最担心的还是害怕牵连到自己,不过想到自己连名字也没说,那位太子不一定知晓她是谁,又觉得心安了一些。

她不由得提醒自己,以后绝对不能再往偏僻的地方去,这些金陵权贵实在太乱,若是一不小心又撞到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事情,又要惹出不少麻烦。

程幼瑜郁闷的叹了口气,怀着重重心事,直到深夜才缓缓睡去。

……

翌日,阳光明媚,春风和丽。

程幼瑜打着哈欠醒来,瞟了一眼高高悬挂的太阳,她一愣,连忙翻身下床,对海棠说:“为何不早些叫醒我,今日可算误了给太妃娘娘请早安。”

海棠端着洗漱的用具进来,看着她懊恼的神情,好笑道:“姑娘不必担心,今早太妃娘娘派人传过话,昨夜姑娘喝了酒,今晨的请安便免了。”

程幼瑜穿鞋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昨夜思虑得太晚,睡去之时天边已然有了一丝光亮,今早睡得沉了些,一下便没有起来。

她在小宫女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又穿好了衣裳,才出了里间。

海棠抱着一个沉香木盒过来呈给她看:“这是太妃娘娘刚刚让人送过来给姑娘的,说这些东珠颜色鲜嫩,正好适合姑娘。”

程幼瑜纤细的手指撑开盖子,几十颗东珠铺满了盒底。

个头圆润,色泽鲜明,没有一丝瑕疵,果然是上等的东珠。

她捡出一颗在指尖把玩,有些惊讶:“这东珠可是新上贡的贡品?”

海棠满脸惊奇:“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程幼瑜笑了笑:“你莫不是忘了我是从岭南来的,南珠虽未有东珠有名,但也深受贵人们的喜爱,程家门下便有一座采珠场,这刚采的珍珠不同于久经连月的,我一摸就能摸出来。”

海棠心服口服:“姑娘慧眼如炬,这东珠是太子昨日送来孝顺太妃娘娘的,太妃娘娘见颜色鲜嫩,便留给了姑娘。”

程幼瑜把玩东珠的手指一个不稳,砰!的一声东珠落到地上。

她倏地抬眼,盯着海棠:“你说……这东珠,是太子送来的?”

海棠笑道:“是啊,太子素来孝顺太妃娘娘,这刚上贡的东珠,就送了些来寿康宫。”

程幼瑜已经没有心思再听海棠说些什么了,她只觉心脏砰砰!的慌得厉害,许是昨日撞见了那样的事,如今一提到与太子有关的,她下意识的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怎会这般巧合,昨天白日才撞见那件事,傍晚太子便命人送了一盒东珠过来?

且这些东珠颜色鲜嫩,根本不适合程太妃,她不相信太子会犯这样明显的错误。

除非,这盒东珠本来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很有道理。

东珠色泽鲜嫩,寿康宫唯一的年轻女子就是自己,程太妃得了定然是要赏给自己的。

而太子用这样婉转的法子将东珠送来,这是想要警告她,他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若是但敢透露一丝一毫的风声,定然不会放过她。

程幼瑜浑身一颤,背后冒出阵阵冷汗,心中如打鼓一般,慌得厉害。

她不止一次的后悔,自己为何要去那假山后面躲阴凉。

如今好了,被这么一个煞神盯上,她在宫中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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