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齐安娜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根据以往的惯例,虽说并不是每一次当太阳神乌图来访的时候,穹都会和他一起出门去,但是每一次他们出去的时候都走得很快,往往是上一秒刚刚做出了决定,下一秒就身影就不在神殿中了。
为了出行方便,也为了排场好看,穹在兽园里还养了好多匹马儿,她最近沉迷这种快腿的动物,一有机会便要驾上天车到处飞着玩,恩利尔听说了她的新爱好,还送了许多珍奇品种来,更是助长了她的兴致。①
但这样一来,她这次会要求和乌图一起出去的概率就更大了。
虽说舒齐安娜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心里也不抱侥幸,但她还是没有在路上耽搁,尽职尽责地赶了回去——毕竟不管怎么说,穹很快离开神殿的概率都不是百分百,说不准现在她就更乐意待在居所里哪儿也不去呢,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忽视这份可能性的道理,何况从内心深处来讲,舒齐安娜是希望穹更多地待在尼普尔不出山的。
作为经验丰富的保育神,她在工作中一向尽心尽力,但与跟随月神的时候不同,舒齐安娜对穹格外投入心力。
毕竟南纳是天生心智成熟的神明,又性格冷淡,对绝大多数神都是一副疏离的态度,面对从出生时起就伴随他的保育神,他的态度也不亲近,因此舒齐安娜虽然名义上的主职是看护照顾,但更多地还是做着普通从神的工作。
穹则不一样,她和其他所有神都不一样。
诸神虽然有着幼年期,但这幼年期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是名义上的,虽然说着是“幼年”,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和成年神无异,生下来是婴儿或幼儿体型的还好,甫一诞生便有成年体型的更是让人产生不了对孩子的爱怜,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时心智便不成熟,又爱哭又爱撒娇的穹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哪里见过这样讨人嫌的孩子!”
当穹还没有独立出来,尚且跟着父母一起住在烏尔城的神殿的时候,宁伽尔就经常这样对着从神说,光从语义看像是抱怨,然而每一次她语调中都含着笑意,脸上也满是疼爱的微笑,丝毫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反而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隐含的骄傲。
舒齐安娜也是如此。
毫无疑问她对穹是有真心的感情在的,并且这份真心的分量绝对不轻,因此虽然现在的穹早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童稚,但在她心目中却丝毫没有更改,她始终认为她的主神还完全是个孩子,又是那样的一副相貌,而外界危机四伏,万一出了点儿什么事,又该怎么办呢,虽说有乌图作陪,但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她一回到神殿,就直奔花园而去,路上见到屠户女神宁莎尔似乎是在为谁准备膳食,才松了一口气。
宁莎尔和她一样,也是舍苏女神的一员,如今也是穹的从神,她亲自动手准备食物,要么是为了主神,要么就是为了待客,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说明了穹现在还在神殿未曾离开。
但是舒齐安娜又看了一会儿,发觉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宁莎尔并没有侧重于准备她最擅长的肉食,而是更多地做了一些甜点心,认真地仿佛是在为一场仪式级别的宴席做准备,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舒齐安娜的到来,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过头来说道:
“你来得正好,我这边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就差一份枣糕,宁卡西的酒随时都能取,就差水果了——过了这一次,主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说什么也得正式一点。”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舒齐安娜并没有过分沮丧,只是有种“果然还是这样”的淡淡失落,她很快振作起来,沉稳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身后一众埃库尔来的小神去摆盘了。
舒齐安娜当然不会是自己独自回来的。
虽说她是单独去的埃库尔,但是她一个神可拿不了那么多东西,因此大多数时候埃库尔那边都会派一些神随着她一起回埃巴杜尔伽拉,好帮忙拿东西,也有时候是她先挑好,然后由那边包装好一起送过来,现在的情况毋庸置疑,正是前者。
于是她一边指挥着,一边又吩咐身边离她最近的神去知会穹——还有乌图他们。
或许是觉得只频频提及穹不妥,舒齐安娜欲盖弥彰地在知会的对象中补添了乌图的名字,然后她才继续安心地嘱咐起来:“现在餐前准备已经做好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正式开始,现在去禀告主神的话,时间应当刚刚好,可不要路上误了时间。”
舒齐安娜的嘱托并非没有道理。
埃巴杜尔伽拉本就比埃库尔大许多,内部的结构又复杂,初来乍到确实容易迷路,很多新来侍奉的神都需要前辈带着熟悉很长时间才能将将各条道路牢记,内部成员尚且如此,何况外来者?她这般态度还要多亏了这些从埃库尔来的神都来过数次,对这座神殿相对而言不算陌生,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恐怕舒齐安娜根本没有办法安心地将这种事交由他们去做。
不过她所担忧的显然不会成为事实,那禀告者来到花园入口,按照规矩将一切事情告知在柱子旁静立等候传唤的宁伊玛,请她去代为告知花园里正相谈的两位神。
“……我原本是打算在这次餐宴仪式结束后,在去找你的,不过既然你来了,那么就省去了这么个流程,”此时的穹正对着乌图这样说道。
而乌图则笑了笑,半是玩笑般地打趣:“那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能够正好赶在仪式之前到来,我为得到这份殊荣感到非常荣幸。”
宁伊玛正是在此时从入口处来到他们面前,将宴席已经准备近成的事情告诉他们的,于是穹点了点头,和乌图一起挽着手从河边草地上站了起来。
因为之前弄水的缘故,穹身上的衣服还湿淋淋的,而且穿得也很单薄,只是简单地在身上拢了一件长外衣,并不适合出门去,因此她先是在宁伊玛的侍奉下换了一整套衣服首饰,才和乌图一起去了举行餐宴仪式的那边。
他们到的时候,水果已经全部摆放好了,这些初现人世的果品个个饱满又新鲜,一个个盘子碟子里堆得小山似的,即使放在露天的广场上,浓郁悠长的果香仍然绵延不绝,不过放在穹的神殿里,反而不显香味,融入消隐在了殿内四处都遍布的香气里。
宁卡西从她的青金石酒桶里取出了清晨之酒,又从她的金银酒桶里取出了日出之酒,分别给两神斟满酒杯,随后没过多久,宁莎尔就带着她手下的几个神将备好的食物呈了上来——都是符合规格的未经火烧的食物。
乌图切了一块涂满奶酪的无花果蛋糕,又喝了一口酒咽下去,询问道:“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并且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执行,那么伊宁,我的妹妹,你是打算从哪里开始你的旅程呢?”
穹之前说她要去往所有高山,寻找灵草,这份决心是值得赞扬的,因为其中蕴含着的是对于神来说都难以达成的苦工。
如果是寻找寻常之物的话,哪怕是完全不知道在哪里,在天上转几圈也可以找到了,何况穹所拥有的言眸之明可以帮助她定位她想要找到的几乎所有事物——然而很不幸的是,灵草恰好不在其中。
作为天地的最初的造物,灵草本身便深受世界眷顾,既然它表达了想要隐匿身形的愿望,世界自然会帮助它,抹除它外在的所有特殊之处,让它从外观上与其他所有植物都没有什么不同,别说是主神,即便是神王亲至也没有办法分辨。
当然了,这种把戏完全没有办法迷惑原初的造物主,但是还是那句话,穹在与躯体彻底融合之前并不是完完全全的神,此时的她并不能完美地执行创世神权能,想要达成那样的效果的话,目前的最优解是找到灵草,但找到灵草却反过来需要创世神权能,形成了一个难解的闭环。
因此,想要走什么捷径是没什么可能的,他们必须用双腿丈量每一寸土地,走过每一座山,尝遍百草,才能在不知道多久的未来寻到他们的目标,虽然有马代步,但这路程仍然十分艰辛,当然了,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这个过程或许不是很长,但做计划的时候幸运因素总是会被排除在外,现在他们要去往的是那滚滚河流的源头,他们会一直走到天尽头,直到目标达成。
面对这样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打退堂鼓的辛苦路程,穹却只是付之一笑。
“从尼普尔开始一直向东去不就好了,正如我们平时从东方升起,绕着天空转一圈回到原处一样。”②
“既然我的哥哥愿意为了我的愿望保护我,陪同我走完这没有酬劳的旅程,那么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可退缩的理由。”
乌图摇了摇头,他恳切而又认真的说道:“你的决议会使你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旅者,你的英雄行为会使你名传千古,每当众生传唱你的故事时,都会有我的位置,我会是你永恒的保护者,这份酬劳怎么不丰厚呢?”
他的话语完全出自真心,毫不掺假。
作者有话要说:①马在美索不达米亚是战争性的动物,而伊南娜作为战争女神是个著名的爱马士,比如在苏美尔辩论文学作品《粮与羊之辩》中羊就称:“你呀,你就像圣洁的天之伊南娜,爱马。”
但是这个作品里羊这么说是为了嘲讽粮,潜台词是“人家伊南娜爱马马能帮她打仗,你一粮爱马马只会把你踩在脚下践踏。”
②正如我们平时从东方升起,绕着天空一圈回到原处:此时的世界还是天圆地方,还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清晨的概念仅仅是指金星绕一圈绕回东方开始新的一圈,而日出则是指太阳在天空绕一圈绕回东方开始新的一圈。
屠户女神宁莎尔(Ninshar):也是舍苏女神组合的成员,她名字的读法至今没定论,兰伯特认为正确的读法是Ninshar,A.R.乔治支持兰伯特的看法,卡威尼奥和克雷伯尼克认为正确读法是Ninnisig,还有人提出Ninezenna和Ninmu的读法,个人认同兰伯特和乔治。
宁莎尔这个名字的含义通常被解读为“绿植女主人”或“绿色女主人”,“厨师”和“刀”这两个词有时也可以指代这位女神。
宁卡西(Ninkasi):啤酒女神,恩利尔的从神,被称为“埃库尔的酿酒师”,是恩基和宁蒂的女儿,也有说法是她是从恩基的嘴里诞生的,这个版本中宁蒂是从恩基肋骨中诞生的她的同胞姐妹。
她和伊南娜的关联更多是出自赞美诗,因为伊南娜和酒馆有关,不过本文中她是穹的从神。
食物参考了“为伊丁达甘赞美宁西安娜女神的希尔-纳穆尔萨加(A shir-namursaga to Ninsiana for Iddin-Dagan)”,顺便一提这里的宁西安娜=伊南娜,原文如下:
“They fill the tables of the Land with ghee, dates, cheese, and seven sorts of fruits as first-fruit offerings for her. They pour dark beer for her, they pour light beer for her. Dark beer, emmer beer, and emmer beer for my lady bubble in the ?agub jar and the lamsari vat for her. From pastes of honey mixed with ghee, they bake date-syrup cakes for her. They pour out early-morning beer, flour, flour in honey, honey, and wine of sunrise for her. ”
“他们用酥油、椰枣、奶酪和七种水果摆满大地的餐桌,作为献给她的初熟水果。他们为她斟上黑麦酒,为她斟上淡麦酒。为我的女主人献上黑麦酒、二粒麦酒和在萨古布罐和拉姆萨里桶中起泡的二粒麦酒。他们用掺有酥油的蜂蜜为她烤制糖浆枣糕。他们为她倒上清晨之酒、面粉、蜂蜜面粉、蜂蜜和日出之酒。”
根据这个顺序,先吃水果,再喝酒,再吃点心,再一边喝酒一边吃点心。
“未经火烧”这个概念以及奶酪无花果蛋糕出自“宁吉尔苏神庙的建造(The building of Ningirsu's temple)”,原文如下:
Syrup, ghee, wine, sour milk, ?ipar fruit, fig-cakes topped with cheese, dates, …… and small grapes,things untouched by fire, were the foods for the gods which he prepared with syrup and ghee.
糖浆、酥油、葡萄酒、酸奶、吉帕尔果、奶酪无花果蛋糕、枣、...... 和小葡萄,未经火烧过的东西,是他用糖浆和酥油为神准备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