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吹起了少年人的鬓发与马尾。
沈客亭与长锋对立而站,良久无言。
明明正值夏季,但这风吹在身上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寒意仿佛一瞬间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你确定......看清楚了?”
长锋闻言立即惶恐般单膝跪地,俯首称道:“禀少主,属下绝不会看错。”
沈客亭闻言敛眉沉吟一二,只见他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转身便往回去的方向走。
待沈客亭的身影消失在巷间,长锋才从地上起身,他站在风中,对于沈客亭方才的态度有些摸不清头脑。
长锋是自小跟在沈客亭身边的心腹,他们两人一同习武,一同征战沙场,推心置腹,名义上的主仆却是实际上的挚友,他的话,沈客亭从未产生过怀疑。
但这次,很显然,沈客亭犹豫了。
与其说是犹豫,不如说是不敢置信。
长锋观察姜水烟多日,又前前后后打听了许久,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但今日......确实是她主动走进了这条小巷,若非如此,那群不怀好意的人必定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沈府附近,对一个良家女动手动脚;若非如此,沈府的人兴许也压根不会注意到姜水烟的存在。
如若再往深了些想......简直就像是她自己蓄谋出来的一样,可她的出现,却是姜聆一手造成。
总不能这两个公主联合起来算计沈客亭吧?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长锋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
姜水烟的心智本就与常人不同,亦或许,她真的只是因为一时好奇,找不到回去的路便开始到处乱逛呢?
倘若姜水烟真的是故意的,那么也就说明,她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傻子公主,她在伪装。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太可怕了。
长锋甩了甩头,将自己这个不切合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摒除。
算了,既然沈客亭没说什么,那他也暂时不必操心此事。
想到这,长锋便不再多做停留,纵身一跃,转头消失在了巷中。
但长锋方才说出口的话,却一直反复萦绕在沈客亭的脑中,以至于他上马车时,姜水烟叫了他许多声,他都没有听见。
小姑娘似乎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小幅度地鼓了鼓腮,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的模样。
她见沈客亭并未进来,而是直接坐在了驾车的位置上,便更觉失望,最终小心翼翼问道:“客亭哥哥,你为什么不进来呀。”
姜水烟委屈的语气唤回了沈客亭游离在外的神思。
沈客亭听后眉头紧缩,像是在强行忍耐心中烦躁。
他其实都明白,长锋只是看见了姜水烟主动进了小巷,那并不能代表什么,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没由来的感到慌乱。
从他们相见的第一面时,他便对姜水烟有所怀疑。
当时沈客亭在树上看得特别清楚,姜水烟在落水的前一刻,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拽住了姜聆的衣襟,带着她一同入了水。
那种一瞬间的果决,不像是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可以做到的。
但在那之后,沈客亭与她相处时,并未找到她身上有什么破绽,此事便也就此揭过,直到今日,长锋与他所说,再度唤回了他的记忆。
他有心想试探一番,可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姜水烟素日里当真同傻子没什么区别,若要就着这事问她,如果真的是误会,岂不是又在火上浇油。
一时之间,沈客亭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陷入了两难的境遇。
他坐在驾车的位置上,能明显察觉到身后姜水烟的视线,但他并未转身,一手抓着缰绳,单腿屈膝踩在了马车的木板上,空出来的那只手搭在膝头,姿态懒散又随意,让人瞧不出半点破绽来。
可他背对着姜水烟的那张脸,却是神情紧绷。
眨眼间,沈客亭已经敛去万种思绪,如往常一般朗声回复姜水烟方才的话:“公主快些坐好,臣在外面为公主驾车便是。”
闻言姜水烟却是微不可察地一滞。
沈客亭鲜少在她面前以臣相称。
他仅仅只是方才离开了一段时间而已,虽然态度与情绪看起来并未有太多的变化,但却让姜水烟没由来的感觉到陌生。
她掩下心中疑惑,故作委屈般说道:“客亭哥哥,阿烟不想你叫公主。”
她难得露出了稍有些强硬的语气,可少女嗓音又甜又糯,哪里有半点威慑力,像只猫儿一样在沈客亭的心上挠了一下,不痛不痒,甚至还有种撒娇的意味。
沈客亭闻言抽了下缰绳,眉头一耸,装作没听出来的样子扬声回道:“街上人多耳杂,若是被人听去了恐怕不好,公主莫要多想。”
这话乍听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但出自沈客亭的口中,可就让人不得不多想。
他常年待在边关,先前几番相处,也差不多让姜水烟摸清了他的脾气秉性,他沈客亭若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人,恐怕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出手帮她,而今日这般,着实一反常态。
姜水烟默了默,见他一心驾车不欲多谈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识趣一般撂下了帘子,动身重新回到了位子上。
“驾!”
帘子外是沈客亭洪亮的嗓音。
姜水烟坐在马车里,车身颠簸,连带着头上的珠钗都跟着前后摇晃,时不时便出现在她眼前,看得她心生烦躁,一把将那红海棠从发髻上拔了出来。
见到是这支珠钗后,姜水烟的神情些微有所怔愣,但又很快恢复如初。
沈客亭......
他态度突如其来发生了转变,定是有人同他说了些什么,姜水烟反复在脑海中回忆,遇见沈客亭后的种种行为举止她都回想了一遍,并未发现哪里露出了马脚。
她装疯卖傻多年,见惯了太多的任性与世态炎凉,更对他人的情绪转变格外敏感。
眼下姜水烟敢肯定,沈客亭对她必定是有所怀疑了,只不过这份怀疑目前并未放大,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彻底拔除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她其实早该想到的,沈客亭再怎么不济,那也是久经沙场的将领,洞察能力非常人可比,而杀了无数人的他,又岂会轻易放下戒备,真的去可怜起一个傻子。
她早就该想明白的。
姜水烟转过头,再次看向车帘的方向,仿佛能透过这层遮挡看穿那少年人的内心一般。
若想彻底摆脱掉黄凤仪母女,她必须要想法子出宫,对她这个“傻子”而言,嫁人是最快的法子,但从前这京城里,除了薛子胥再无其他人选,既然又来了个更合适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想到这,姜水烟悬着的一颗心再次平缓落下。
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她倒是想看看,这位杀伐决断的少年将军,心肠还能硬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阿烟:准备憋个大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