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客亭抱着姜水烟走出了一段距离,直到迎春也遥遥从身后跟了上来,他才松开手,将姜水烟放到了地上。
迎春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搀扶住,还不忘朝沈客亭道谢:“今日之事多谢沈小将军出手相助,奴婢感激不尽,不过今日之后,恐怕会给沈小将军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沈客亭闻言却是蹙紧眉头,不以为意哂笑一声:“本将军若是嫌麻烦,恐怕这个时候人还站在殿内,与其担心本将军,不如好好担心一下你们主仆今后的处境。”
说完以后,沈客亭将目光落在了姜水烟的身上,她仍旧是那样一副呆愣愣的模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周围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与她无关。
他虽不是什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今日借酒妄言,确实是他有错在先,心中本就有所愧疚。
又逢姜聆跋扈肆意欺辱,他多年习武,嫉恶如仇,过往在边关也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今日若不是姜水烟,换作旁的女子,他也照管不误。
但,他并非什么大罗神仙。
沈客亭看着姜水烟的脸,启唇接道:“我不会一直救她于水火。”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一时半会,迎春竟分不清这是在嘱咐给她听的话,还是说给谁听的,亦或是自言自语。
等到她稍微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客亭却早已走远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迎春忍不住同姜水烟说道:“公主,奴婢现在觉得,这位沈小将军,似乎更加可靠些,您若当真想嫁他,努努力也不是不行,毕竟君主今日还有意撮合你们不是?”
“奴婢还听说,他眼下无父无母,家中仅有祖母坐阵,还有一个至今未曾娶妻的兄长,家世清白,又是忠骨之臣,虽然脾气怪了点但经过今日之事一看,不是什么坏人,您若是当真嫁过去,应当也不会受欺负,可比薛公子强多了。”
“公主?”
见姜水烟一直没什么反应,迎春心下一紧,慌忙转头去看,却见她依旧低着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公主,您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她如今这么一问,姜水烟的情绪似乎变得更加紧绷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也逐渐变得红润,半晌过后,才奶声奶气地问出一句:
“姐姐,那个哥哥是不是讨厌阿烟。”
迎春略弯下腰与姜水烟平视,耐着性子哄道:“公主怎么会这么想,沈小将军若是讨厌您,今日就不会出手帮您了。”
姜水烟听了这话反应了许久,可却好像还是没有捋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最终撅着嘴回道:“可他说,他说他才不会娶个傻子。”
“姐姐你说过的,嫁人要嫁喜欢阿烟的,不能嫁讨厌阿烟的,如果那个哥哥讨厌阿烟的话,阿烟就不嫁了。”
迎春听了这番话后心中只觉五味杂粮,一时半会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但看着姜水烟眼中摇摇欲坠的眼泪,迎春只得叹了口气,语气无奈道:
“公主放心,这男女之间,感情大多数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奴婢会为公主多加留意沈小将军的去向,想办法让他多注意到您,怎么样?”
一听这话,姜水烟瞬间抬起头来,眼睛一亮:“真的吗?!”
“奴婢什么时候骗过公主。”
见姜水烟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迎春也跟着松了口气。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璧央宫的路上,并未察觉到在方才的位置上,有人从树后走了出来,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最终停在了小路的尽头。
他三两步上前,朝着面前的身影下跪。
“启禀少主,她们已经回去了,属下并未发现六公主有什么异常,看着像个纯正的傻子。”
那道身影与此同时转过身来,不是旁人,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沈客亭。
听了这话后他眼皮直跳,强压下心头的无语,追问道:“她们有没有再说些什么?”
“呃......”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沈客亭抱臂靠在一旁的亭柱上,半眯着眼“啧”了一声:“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那人飞速低下头:“倒也不是不能说,就是,就是那个傻子公主,她想嫁您。”
“她想嫁我?!!!”
“少主您小声点!”
沈客亭立即起身,抱着臂在附近走来走去,时不时还挠一下头,烦躁之意难掩。
姜水烟可是个实打实的烫手山芋,沈客亭此番回京本不想与她过多接触,但事实恐怕却不尽然。
沈客亭不知在原地晃了多久,久到那人感觉自己跪不住了的时候,他才放下手沉声下令:“查姜水烟,查所有与她有关的人和事,我要在三日内知晓,她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属下领命!”
夜色沉沉,沈客亭望着天边朦胧的圆月,脑海中却再一次想起那少女望向他时的眼神。
他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
他仿佛在一瞬间看见了花开花谢,月落月缺。
“可是为什么要嫁我呢?”
“不是,她一个小傻子,怎么会知道嫁人为何意呢?”
月光下,黑衣少年坐在石阶上,陷入了沉思。
.....
两日后的清晨,姜水烟是被院中的嘈杂声给吵醒的,她记住的人不多,但因为和迎春朝夕相处,所以姜水烟对她的声音便格外敏感。
她迷迷糊糊之际似乎听见迎春在跟人争吵。
“我不走!我不跟你们走!放开我!”
姜水烟听到迎春嘶喊声出来的那一刻,几乎毫不犹豫,光着脚便从床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的冲出去。
甫一出门,她一眼便见到了院内的场面,只见迎春正被好几个人架着手臂往外走,不停地在哭喊着苦苦挣扎。
姜水烟下意识往前跑了两步:“姐姐!姐姐!你们放开我姐姐!”
然而她刚刚靠近那群人,就被无情地一脚踹坐在了地上,后背硌上了石子,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眼角跟着溢出了眼泪。
迎春见状立马哭叫出声:“公主!公主!!您今后要照顾好自己!公主!!!”
姜水烟呆滞一般瘫坐在地上,白嫩的脚上满是泥泞,她眼睁睁的看着迎春被带走,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可她似乎还并未意识到什么一般。
风过声止,院中重归寂静。
姜水烟晃了晃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又一步踏着一步进了屋,她掩上房门的那一刻,身子像是瞬间脱了力,如同一只折了羽翼的雏鸟,最终滑落在地上。
此时此刻,她眼中一片清明,丝毫看不出像平时那般的呆滞与痴傻,那双狐狸眼中似有无数情绪翻涌。
那日宫宴,迎春主动找姜武皇通禀的时候,姜水烟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迎春早前本就是皇后黄凤仪安插在她身边的一条眼线,如今眼线变了心,不堪重用,自然就要除掉以绝后顾之忧。
只不过出乎姜水烟意料之内的是,她们下手竟然如此之快。
倘若不久后,再送来一个新眼线,那处境对姜水烟来说,更加棘手,所以她得马上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迎春这个人,她是救不了了,但若是在那之前,有人先黄凤仪一步,给她这边送了新人过来呢?
不管是谁的人,都比黄凤仪那边的人强的多。
可她认识的人少之又少,谁会傻到来淌这趟浑水。
姜水烟正思索着,院内再一次传来脚步声,她脸上瞬间换了副表情,竟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听着外面的人通传:“六公主,今日沈小将军得召入宫,君主命你得空也过去一趟,万万耽搁不得,还不快点梳洗打扮一番?”
她们似乎并不知迎春已经不在了的事,传完话后便走得匆忙,全然不管她是否打扮得体,更没有告诉她要去哪见人。
不过好在,她姜水烟,并不真的傻。
“沈客亭......”
或许,这个人,就是她的突破口。
今日,她必须要见到沈客亭,但绝对不是被姜武皇安排好的相见,一定要是“偶遇”。
平日里姜武皇面见臣子,大多都是在太极殿,今日既然有意让姜水烟也来,那想必不会是个太过严肃的地方。
姜水烟唯一能想到的便也就是御花园了。
既然如此,她便也只能在去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上碰碰运气了,这是她眼下唯一的办法。
在脑中规划好后,姜水烟便将目光看向了自己并不算多的衣服,她随手拽了一条鹅黄织锦木兰裙套在了身上,未施粉黛,也未挽发髻,任由长发随意散在了腰后。
收拾好后,姜水烟转身便走了出去,片刻都不曾耽搁。
一路上,她步履如风,生怕误了时辰。
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上,有座假山,姜水烟一路跑到了这里,靠在上面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留意起了四周。
只听假山后,似乎有两个宫女正从这边经过,其中一个嘴里还在念叨:“这个沈小将军也太不识好歹了些吧,君主都说了一会儿六公主要来,他还偏偏要走,当真不识抬举。”
“什么不识抬举啊,换作我我也走,谁会想要和一个傻子相看啊。”
姜水烟亲耳听着那两个宫女笑着走远,这才松下一口气。
也就是说,她来的应当正巧。
恰逢这时,四周起了风,吹开了山旁的柳枝,姜水烟抬眼便瞧见那柳树上挂着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她脑中思绪闪过,一鼓作气提起裙衫,一步步爬上了假山,顺势伸手去够那只卡在了树缝里的风筝。
她在赌。
假山与柳树的距离并不算近,姜水烟的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但似乎还是差了一点距离。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与交谈声。
姜水烟深吸了口气,心一横,再次伸手去抓那只风筝,但脚底却在此时因重心不稳,踩在假山上滑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耳边传来宫女的惊呼。
下一瞬,耳畔疾风略过,失重感渐渐褪去,她跌落进了一个温热又宽阔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