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将军

“公主您快看!六公主,六公主她......她快被淹死了!”

姜聆闻言顺着所有人的视线望去,只见湖中那抹靓色正起起伏伏,眼睛被四溅的水花激得睁不开眼,她似乎已经筋疲力竭,好几次都差点在水中再也浮不起来。

人群中有人看得揪心,刚想上前,却听见姜聆的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好传入耳中。

“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时间耽搁不得,速速随本宫回去换一身衣服,然后去宫宴,今日之事就当作没发生过,给本宫烂在肚子里,都听见了吗?!”

一阵鸦雀无声后,姜聆的耐心终于完全告罄。

“谁若是敢多嘴,本宫就割了他的舌头!”

顿时,所有人几乎同时低头应声。

湖中的声音逐渐减弱,迎春遥遥望着那抹身影,终究还是狠心咬牙背过了身去不再看。

就在所有人即将转身离去时,空气中却突兀地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低笑,低低沉沉的嗓音,敦厚有力,却在此时听在耳中格外叫人心慌。

只见亭边柳树枝干上,一道黑影窜出,一跃至亭角,又似一条迅猛的苍龙倏地入了水。

就在所有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那道身影却已经游向了姜水烟的方向,速度快得惊人。

四周突然起了风,卷起一阵水浪,身处湖中的姜水烟被湖水兜头淋下,打了一身的寒颤,身子在水中沉沉浮浮,冷意环身,意识也逐渐被抽离,视线变得模糊。

她恍惚间看见岸边的人群攘攘,却无一人肯出手相帮,她像一条沉浮中的鱼,却又不如那鱼,至少鱼不会深陷泥沼,不会在水中垂死挣扎。

这阵风一直未曾停歇,连带着湖心亭四角上的铃音也跟着叮叮作响。

湖水层攘迭至,侵蚀着姜水烟的四肢与骸骨,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在急促的铃声之中,她露出水面的最后那只手,也即将跟着少女沉入湖中。

彻底入水的那一刻,姜水烟只觉浑身被湖水倾覆,听不见岸边的冷言热语,也再没有呼啸的风声,唯有铃音急促,似乎还想唤回她残存的神智。

身边似有浪潮翻涌,沉浮之际,她身觉有一双大手用力攥住了她的腰身。

突如其来的温暖从腰间散布四肢百骸,姜水烟宛若触电一般打了个激灵,随后像是下意识一般,整个人朝那处温暖靠近。

那人明显身子一僵,握着她腰的手似乎变得炙热了不少,却是偏移了几分。

日光摇摇欲坠,湖与天相接之处霞光粼粼。

岸边垂柳轻拂,人群熙攘。

在落日悬坠,夕阳昏晕下,众人看见了一个黑衣少年脱水而出,马尾湿漉,碎发黏耳,却依旧剑眉星目,器宇不凡,他怀里抱着那如出水芙蓉般的小公主,目不斜视缓缓游向了岸边。

所有人都被眼前翻天覆地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

姜聆终究还是姜国的嫡公主,平日里见识多了,反应也更快些,见到眼前这番景象率先做出的举动便是躲在人群后,用贴身侍女递来的披风盖住自己已经湿透的裙衫,随后便毫不犹豫拧眉扬声斥道:

“大胆!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外男,竟敢擅闯我璧央宫地界!还意图玷污我朝尊贵的公主,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乱棍......”

不等她将话说完,那少年却已回眸朝她的方向望去,乌瞳半敛,面上虽看不出太多的神色,却偏偏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错觉,他五官生的硬朗,棱角分明更显锋利,似乎有种习武之人天生的锋芒。

姜聆话音一顿,大脑一瞬间被自己的猜测所惊醒。

她下意识瞥向那少年的腰间,只见一块镶了玉的牌子正正当当悬挂在了那里。

那不是普普通通的牌子,那是一块整个皇宫的通行令。

姜聆曾在不久前听皇后提起过,如今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小将军,沈家二公子沈客亭,正是被国君授予了此项特权。

放眼望去整个京城,都不会再找出第二个拥有此令牌的人了。

沈客亭这个人,可是如今她父皇相当重视的臣子,今日的宴会便是为他接风洗尘的授封宴。

不过......

姜聆远远望着不省人事的姜水烟,心中却迟迟咽不下这口恶气。

沈客亭再怎么被重视,还能有她堂堂嫡出的公主重要?!不过是个舞刀弄枪的莽夫罢了,他还敢对嫡公主做什么不成!

更何况,她倒是也不想就这么白白便宜了这个傻子。

方才若是她没感觉错的话,自己的落水,不像是意外,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是被人扯下去的。

除了姜水烟,不会有别人。

想到这,姜聆眉眼一横,再次摆起了公主的架子,嘴上讥讽道:

“久仰沈小将军大名,哦不,宫宴还未开始,眼下,你也不过是个无职无爵的闲散公子,那敢问沈公子,就算你身带通行令牌,但如眼下这般衣衫不整,浑身湿透的抱着堂堂公主殿下,是否也过于出格了。”

姜聆话音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锋利。

“更何况,本宫这妹妹,还尚未出阁。”

今日这事若要传出去,沈客亭的名声倒是无所谓,但姜水烟的名声,必定是臭了,她本身就因当年摔坏了脑子,而至今都未曾有名门世家的公子愿意求娶,今日事若是一旦传开,恐怕今后姜水烟便只有去和亲的命了。

姜聆确实打了一个好算盘。

然而就在她因此洋洋自得时,不远处的岸上,沈客亭倏地起身,卸下了身上的披风,甩手一挥,那披风直直地落在了姜水烟的身上。

动作一气呵成后,是他淡然回身,被风稍有些吹干了的马尾随着动作在空中一甩,划出一道弧线。

只见他环臂靠在柳树旁,目光盯着湖面,瞧着漫不经心,嘴上却是在答道:

“公主怕是错了,此事若是传出去,最重要的,难道不该是公主心思歹毒,妄想残害手足同胞,竟不惜在大庭广众将其推入水中,还要威胁救人的,竟不知这京城里的贵人,原是会吃人的猛兽。”

他说话的语气倒是无波无澜的,瞧起来亦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但偏偏说出口的话,却是淡漠无情,不留丝毫的情面。

姜聆闻言一怔,似是未曾想到这里方才还会有外人,更没想到他竟会借此来倒打一耙,此时此刻只有哑口无言。

沈客亭见状却是嘴角微掀,当即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起身上前,一把抱起了仍躺在地上的姜水烟。

他将人抱着一路朝着人群的方向走。

聚众的人似乎都有些惧怕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下意识后退,但沈客亭却对此不以为意,只抱着姜水烟走到了那位名叫迎春的侍女面前。

“你家主子,怎么说也是一个公主,而你可是她的贴身侍女。”

话到此便戛然而止。

迎春并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出了这其中的弦外之意。

她是姜水烟的贴身侍女,而姜水烟再怎么样,也是姜国的公主,若真出了什么事,被追究的人,第一个便是她。

迎春闻言立马行礼应诺,随后便慌忙起身,从沈客亭怀中将姜水烟接了过来。

远在一旁的姜聆见状仍旧忍不住冷嘲热讽:“本宫倒是想不到,沈二公子对一个傻子这么上心。”

沈客亭原本正转身欲走,蓦地又回过头来,却并未看向姜聆的方向,一双乌眸紧盯着迎春怀中的姜水烟。

那少女浑身湿漉漉的,双眸紧闭,宽大的披风下依稀还可辨出她暗暗发抖的身躯,青丝贴在脸侧,发髻散乱,脸颊可以堪称是消瘦。

方才在水下相触,沈客亭如今还记得当时她那不堪一握的腰身。

他早先在边关时,便听过这位傻子公主的事迹,只不过......

“傻子么......”

沈客亭嘴角泛起一抹讥笑,目光牢牢注视着那少女紧闭着的双目,脑海中却又浮现起最早看到的那一幕。

他自小习武,眼力也惊人,他绝对没有看错,姜聆的落水,是姜水烟的有意而为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移开目光,离开之际还不忘留下一句:“其实早在你们之前,我就已经在那棵柳树上躺着了。”

此话一出,姜水烟的眼睫似乎轻颤了一瞬,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天光终于黯淡下来,彩霞消散,夕阳薄暮。

所有人都看见,昔日里不可一世的嫡公主,如今被气的脸色发青。

而那少年马尾轻扬,转身潇洒,却未曾瞧见,在他离去时,浑身湿漉的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眸。

天地交接,日月交替。

姜水烟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一瞬间又忆起了方才,在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天边即将黯淡下去的日光,还有将要消散的烟霞,以及......

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

......

沈客亭走后,姜聆并未再对姜水烟做什么过分的事,她深知自己在他人那里留下了把柄,在没有弄清楚沈客亭对待姜水烟的态度,短时间内应当都不会轻举妄动了。

因着要赶回去换衣服赴宴,姜聆也并没有再在此浪费时间,走前瞪了姜水烟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汀水榭。

迎春见状倒是松了口气。

她刚想搀着姜水烟往回走,却见姜水烟的眼睛直直地顶着湖中央的方向,分寸不离。

迎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那只已经有些破损了的风筝飘在了湖面上,若她没记错的话,今日之事,都是因这风筝而起。

迎春忍不住叹了口气。

“公主,您这又是何必呢,那风筝都已经破的不像样了,又是薛公子送您的,四公主这些年对您百般刁难,不就是因为薛公子吗?”

姜聆爱慕薛尚书之子薛子胥,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她贵为嫡公主,与薛子胥的身份着实不般配,故而国君迟迟不肯点头答应这门亲事。

但薛子胥这人,却是个老好人,兴许是姜水烟情况特殊的些,故而待她变格外照顾了些,也正因为这份照顾,让姜水烟成了姜聆的眼中钉。

想到这,迎春心中多少也为姜水烟觉得不平,但她只敢偷偷的说,毕竟姜水烟也听不懂。

“公主,其实奴婢突然觉得,与其留在宫里被欺负,莫不如嫁给薛公子,至少不会被欺负,也算是门当户对,更不用担心国君因此忌惮背后的势力,还能脱离这深宫苦海,您早早嫁人解脱,奴婢也能跟着解脱不是?”

“唉,只是可惜了,这些事情,您都不懂,奴婢说了也都是白说。”

主仆两人一起走,却只有迎春一人在自言自语。

姜水烟沉默许久,她总是这样,听不懂的时候,就选择沉默,迎春早就习惯了,只不过这一次,沉默的时间似乎短了些,还不等回到居所,姜水烟便突然间开口,险些将迎春吓了一跳。

“姐姐,你知道刚刚救阿烟的人是谁吗?”

姜水烟无法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哪怕迎春照顾了她很久,她也只能堪堪叫出来一声姐姐,虽有失尊卑,但谁又能去管一个傻子。

迎春闻言一边替她换衣服,一边回道:

“奴婢倒是有所耳闻,他是沈老将军家的二公子,名唤客亭,出生在边关,也从小在那边长大,一直跟着沈老将军习武带兵打仗,三年前沈老将军为国捐躯,接连被敌军下了三座城池,最终都是这位沈二公子带兵打回来的,所以今日的宴会,也是为他办下的。”

姜水烟闻言歪了歪头,似乎是有些听不大明白,支支吾吾的半天,最终只挤出来一句:“那要是嫁给他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