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克制一下,他就要笑出来了。
昨晚给她送完东西后,卡尔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光大亮。
从再次相遇后的每一个细节开始,因为出于嫉妒和关心,而刻意强调的“为她好”,以及后续的“我从前见过你”,都不该在那种情况下出现。
她既然傲慢、高高在上,会对弱者伸出援手,那他就必须也只能是一个弱者。
卡尔偷偷从资料库里拷走了她的资料,把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虽然对她的身份仍有疑虑,但已经调整好了策略。
他把袖子挽起来,小臂到腕骨的那一片都是红点,手腕内侧尤其眼中,有很多被燎出来的水泡。
乌涅塔背对着他,筷子在饭盒里随意拨动着。
他把双手放在对方肩头,受伤的那只手缓缓向下滑,在她又一次把盒子里的青菜挑走的时候,抓住她的小臂:“还是不要挑食比较好吧,这里没有太阳,要多补充维生素才行。”
充满关怀的口吻,和恰到好处的温柔语气。
就像老师在关心任性的学生。
他离得很近,声音就响在乌涅塔耳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洒在她耳廓上。
乌涅塔把不爱吃整整齐齐码在角落,扭头:“就是讨厌啊。”
目光不小心扫到他手臂,大片的水泡连在他皮肤上,看起来突兀且丑陋。
透明的、形状奇怪的,把他的表层皮肤撑得像一层马上会爆掉的膜。
“这是——”她觉得有点可怕。
身后几乎快要贴在她背上的卡尔,反而比她更惊慌。
他收回手把衬衣的袖子放下来,侧过身小心翼翼地问:“吓到你了吧。”
“瞧我这记性,居然把这件事忘了。”他诚恳地说:“房间里有点热,身上出汗了,袖子黏在手臂上磨得有点疼。”
“所以才想着解开的。”他把手背到身后,努力挤出个笑,小声说:“让你看到这些,真对不起。”
房间里的温度确实很高,乌涅塔一直坐着没动,对温度没有那么敏感。
他一直在走来走去的,最开始还穿着外套,现在汗水把他身上仅剩的衬衣都快浸湿了。
尤其是后背和袖子,黏在皮肤上。
乌涅塔愣了一下,那些痕迹一看就是被烫伤的。
她不太确定地问道:“是做饭的是弄伤的吗。”
“不是的。”卡尔咬着唇大声否认,然后又偷偷瞄她,过了很久略带沮丧地说:“我太笨手笨脚了,昨天睡得有点晚,早上又赶时间。”
早就想好的理由明明非常顺畅地就可以说出来,但卡尔磕磕巴巴的:“煮汤的时候开盖子太慌了,不小心被蒸汽灼伤的。”
他注意到乌涅塔的眼神长久地落在自己身上。
快要笑出来了,嘴唇都快咬不住了。
他低着头,乌涅塔盯了他半晌,看见他头顶发旋周围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在卡尔的期待中,她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走到一旁把窗户打开,凉爽的风吹进来,卡尔打了个冷战。
温度降下来,他身上滴答的汗水也止住了。
他盯着乌涅塔搭在窗弦的手,懵然地想,她怎么不碰他。
明明刚才都伸手了,指尖都快碰到他的袖口。
“看你好像很热的样子。”乌涅塔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主动解释道。
她贴心地没再提起卡尔受伤的事,身为beta,却连做饭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受了看起来很严重的伤,真是太没用了。
尤其是他还不小心把伤口暴露在学生面前。
被迫在自己面前解释这么多,一定很伤自尊吧。
毕竟她刚才问起来的时候,对方的第一反应是否认,难堪到说话都结巴了。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说了实话。
但她还是决定稳妥一点,看在这顿饭的份上,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透过敞开的玻璃窗,乌涅塔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又快哭了。
她把目光放在远处的银杏树上,轻声安慰他:“多练习就好了。”
卡尔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勉强一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朝着这种方向发展,但还是不死心。
卡尔学着她的样子,两只手撑在窗沿上,去系衬衣的袖扣。
一只手不太方便,又要想办法避开受伤的地方,他故意显得很急躁,三番四次撞到她的手臂上。
袖口在他笨拙的动作中翻卷上翘。
这下她总该会再次注意到了吧。
只要她一低头就能看到,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卖惨。
她的注意力终于被扯了回来,卡尔一句抱歉已经卡在喉咙。
她不再一味只盯着远处的金灿灿的树林,而是稍显不耐地抓住他的手,大拇指按在他肿胀皮肤的边缘,将他的手向前牵拉。
卡尔被迫弯腰,手肘磕在窗沿上。
乌涅塔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卷起的衬衣袖子被抚平,她一手按着袖缘,另一只手帮他把三枚扣子系好。
“这个样子,也可以当老师吗。”她尾音上扬,看起来有些困惑:“卡尔?”
高悬于空中的人造月亮在白天变成日光模式,她转头看他的时候,时间好像变慢了。
卡尔清楚地捕捉到她眼里景象的变换,属于银杏叶的炫目色彩从她眼瞳中褪去,扭转成平平无奇的黑。
那是他的倒影。
被汗水打湿的黑发贴在额角,眼睛里装出来的急躁和忸怩被照得清清楚楚。
他垂眼,藏住马上就会漫出来的渴望和不择手段。
卡尔沮丧地说:“我也这么觉得,有时候想想,能得到现在这份工作,真的是走了狗屎运。”
他叹气:“你能帮帮我吗。”
“因为腺体还没彻底萎缩,我能感知到信息素,以前那些omega被送进来的时候,我一靠近,他们就会叫我滚开。”
“我也害怕冒犯到他们,救援的时候都不敢离他们太近。”
卡尔表情沉重,说话的语气里满是自责:“有时候太在乎自尊也不是好事,我总是怕出现昨天那样的情况,一直都想尽力避免。”
“结果还是发生了,刚到帝国军校,就被你看到老师的丑态,真的很抱歉。”
乌涅塔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道歉。
沉默是万金油。
既然搞不懂的事情发生了,那沉默就对了。
“所以……你能帮帮我吗?”卡尔说:“说不定以后还会有omega被送进来,我怕这种事再发生。”
“本来beta就不受欢迎,如果再这样的话,他们更不愿意接受我的保护。”
“我想提高对omega信息素的抵抗力,你能帮我吗。”
他情真意切,乌涅塔感受到了。
“不行。”
当然不可以啦,她是来工作的,本来带的信息素就有限,需要定期补充,怎么能浪费在beta身上。
卡尔的表情骤然凝固。
乌涅塔虽然稍显尴尬,但还是选择化被动为主动:“一个问题。”
“老师你多大了。”
卡尔:“二十四。”
因为她自己的身体问题很多,所以乌涅塔学习《ABO初论》的时候非常用心,掌握的知识也非常扎实。
初论里说,beta的腺体最迟在二十五岁萎缩。
也就是说,他只需要再忍一年就好。
卡尔瞬间就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藏在身后的拳头捏得死紧。
她好心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老师是beta呢。”
乌涅塔想起老人们安慰人的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诚恳地说:“看开点吧。”
这和卡尔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按照她说的,beta就是原罪,那之前在七区的时候,她为什么要救他。
他不甘心。
明明那个时候的她,不是这样的。
卡尔很快调整好情绪:“看我,怎么和你说这些,时间不早了,还有一大堆测试要做呢。”
沉着、冷静,说出刚才那些话是,卡尔以为他应该是这样的。
但二十四小时内,接连两次被直白提醒,他根本没办法在短短几秒内说服自己。
体面一点。
卡尔听到自己说话时,牙齿磕在一起的声音。
他转身出去,把门带上的同时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直到墙上被他锤出来的裂纹停止蔓延,才冲着门内扬声喊道:“我先去做准备。”
乌涅塔把手伸到背后,随意挥了挥,算是回应。
她半边身体都探到窗外,手掌遮在额头上,半眯着眼看着天上的日光。
明明看上去有三颗太阳,但是一点热意都没有。
天上的云好像也不像真的,正要仔细看,休息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不好了,有人打起来了,老师。”
乌涅塔立刻站好转身。
“什么嘛,找了半天,你居然在这里。”法提赫看到桌上的两套餐具,阴晴不定地说。
对面的椅子靠背上挂着不属于学生的制服。
他在乌涅塔的位子坐下,夹了一筷子彻底冷掉的菜:“都是同学,干什么要躲起来吃饭呢。”
尖利的牙齿很快将食物粉碎,他咬着筷子,含混不清地说:“我看你不像个omega啊。”
乌涅塔一僵,心想自己刚才猴子探月的姿势还是被他看到了。
大意了,她把站姿调整得冷酷又优雅。
“否则,你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被他含在嘴里的筷子尖尖上,都是新鲜出炉的划痕。
什么啊,原来没看到啊。
故意凹出来的O的姿势变得松散。
乌涅塔在他灼灼逼人的视线中,轻声说:“你受得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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