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试探

试一试?书中?

聂甘棠缓慢坐起身,脑子迟钝而谨慎地消化着他的话。

试什么?哪本书?用头发丝想也知道。

少年目光诚恳不似玩笑,但眼瞳清澈纯良,犹如濯濯清涟,看起来又委实不像在讲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一般。

聂甘棠有些晕晕乎乎,掌根抵在太阳穴揉了好一会。亏得是聂月临同她讲了不少南炎的事,聂甘棠略一琢磨,便自己形成了一种猜测。她放下手掌,诚挚说道:“圣子,有些事情你不懂得……这男女之事,并非像书中描述那般。”

“并非书中描述那般?是不会像书中那么快乐吗?”少年躺在床上的姿势未动,问得同样诚挚。

“那我倒不知道,只是……这种事情,须得心意相通的两人才可以……嗯,就是,成了亲的那种关系才可以做。”聂甘棠吞吞吐吐道。

“将军也不知道?”

重点是这个吗?聂甘棠如是腹诽,但嘴上还是答了:“那当然,我又没有成过亲,怎么会知道。”

“既如此,将军就不想试一下吗?”洛折鹤指尖随意地绕着着被子上的线痕,“若说成亲,我这一生都成不了。若说心意相通,你我一路几次巧遇,又几次想法不谋而合,这难道不算心意相通?”

好像……好像有点道理?

被洛折鹤一番歪门邪说差点带跑思路,聂甘棠晃晃脑袋,归正话题道:“此心意相通非彼心意相通,若是你我这般都算心意相通,那我同母亲行军沙场多年,还与副将阿姊默契无间,岂不是这些都算心意相通?”

“可是将军的母亲和副将阿姊都与将军一样,是女子,想要做这种事也做不了的吧?”

聂甘棠真有些不明白了。

若说眼前这雪莲花般的人纯洁吧,他看的书比她看的还要惹人脸红;若说他心思不纯吧,他脑子里的筋似乎比寻常人都还要直一些。想来想去,归根到底,那还是他圣子身份惹的祸。

先前便听月临说过,南炎以神明为主,而圣子又是被选出来嫁予神明的牺牲品。虽说比南炎王族有了更高一层的权柄,但同样,也有了更多的束缚。就比如以神明为妻后,他便不能与其他女子靠近,唯一能亲密相处的,只有他的同母妹妹。兄妹之间不可能有那种男女关系,于是他对男女之事的了解便如同一张白纸,平素只知晓麻木地听从不得与其他女子走得太近的训导,自然也不懂真正的男女大防。

不懂情爱的人心思直白简单,只看了些禁忌书籍,便对从未涉猎过的男女之事好奇过甚,这几日也只有她一个女子同他走得那样近,他误将这种巧合当做心仪,也在情理之中。

好不容易以自己逻辑理清眼前情况的聂甘棠舒了口气,但也没打算教洛折鹤什么是真正的心意相通,毕竟要教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白纸,太过麻烦。

她扯住被角,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抖了出来,摆摆手,道:“这事呢,男子不要懂太多才好,你只需要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对别人也没什么特殊的,等你再长几岁就明白了。对了,今日我不同意和你试那种事……你也不能去找旁人试,这事对男子不好,你又是得为神明守身的圣子,若让人知道了,你就没命了。”

被被子捂得热乎乎的少年曝露在空气里,立时沾了些夏夜独有的寒凉,他撑起侧身,瓷白的脸上突兀地显露出几分病态,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就在聂甘棠以为他会安安静静离开的时候,他却抬起眸子,轻声道:“可是,我从没想过找旁人试的。”

……

聂甘棠觉得自己好像伤了小郎君的心,这种愧疚感在翻墙送走洛折鹤后还尚有余温,尤其看到在她怀里缩着的洛折鹤一路眼睛都没什么神采后,变得尤为浓烈。

她深刻反思,自己好像总是干这种事。

在京中时,她便因自己那对每个人都好的性子沾了不少桃花。但问题是,桃花们都觉得自己和她有点什么,但她本人却从没有这种认知。这一点月临也同她说过,但她始终不以为意,直到来南炎前两个月发生的事,才让她正视起如今的自己。

说起来,也挺尴尬的。

京中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是家中独子,父亲又出自将门,所以将他教养得不似寻常郎君一般沉静,自然而然也与京中贵女们玩到了一起去,也自然是京中暗恋聂甘棠的郎君里,与她走的最近的人。

他自己觉得他和聂甘棠只剩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所以在家里人为他说好亲事时,私下约了聂甘棠见面,同她说了他即将成婚的消息,话里暗示聂甘棠能不能像话本子里一般抢亲、横刀夺他妻爱、带他远走高飞。

可聂甘棠做了什么呢?她听闻小公子即将成婚的消息,高兴极了,而后问小公子婚宴上有没有她爱喝的梨花白。

这般问了后,小公子瞠目结舌,她自省直接问婚宴如何招待有些不礼貌,于是补了一句:“祝你和林小姐百年好合啊!”

小公子和林小姐有没有百年好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成婚之日她以朋友身份前来道喜,被门口的家仆赔着笑请了出来。

……听说新郎听到她的名字就撕心裂肺地哭,闹着不让她进来。

与聂甘棠同是感情经历空白人士的聂月临知道了这件事,先是打着滚嘲笑了她一顿,又拉着她促膝长谈分析小郎君心理活动,虽然说什么都没分析出来就是了。

不过即便是不懂,聂甘棠也还是知晓男子心里想的东西与她所想的相去甚远,平素交往也更有了一层分寸。

……然后她就因此变得更受欢迎了。

这事儿用聂月临的话来说就是——她从眼前的美玉,变成了天边高悬的明月,美玉可以在人的掌心被尽情赏玩,但明月却始终在天边,平等又多情地将月华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总之就是越得不到的越心痒、越想要。

聂甘棠对聂月临把她比作玉啊月啊的不敢苟同,对这些弯啊绕啊的顿感心累,于是在圣命初下的时候,她便忙不迭收拾包袱和母亲踏上了来南炎的路。

只是这次出门,散心的目的没达成,反而又招了一朵花。

——还是一朵开在高山雪岭上万万不能染指的花。

洛折鹤不似她见过的所有郎君,他惯爱用一张纯净的脸,做一些她眼中的诱引之事。于是看起来,他比闺门男子要不羁,却比花街柳巷的男子要无暇。

女人爱这口,聂甘棠也不会免俗,可问题是,倘使她真的要了什么都不懂的洛折鹤,这与诱骗懵懂少男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但今日,洛折鹤临走前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她心头。

他说他从未想过与旁人那样,是不是在告诉她,他对她的感情,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聂甘棠叹息,被这复杂的男子心理搞得头疼不已,一整宿翻来覆去也没睡好觉。

第二日,她顶着一个大黑眼圈,在门口看到了街那头幽幽站着的熟悉蓝色身影。

这真真是阴魂不散。

聂甘棠面无表情收回迈出门槛的脚,却恰好见到身如弱柳的少年被疾行的过路人侧身撞到,脚步一歪,马上就要摔倒。

腿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她闪身而出,将他扶稳后,便扯着他的袖子往人少的地方走。

“将军慢一些,垂缎要被吹开了。”洛折鹤匆忙跟着,空出的一只手慌乱遮掩因疾行而缭乱的垂缎。

此话一出,聂甘棠的脚步确实慢了下来,但不回头看他,依旧闷头向前走去。

“将军生气了?为什么?”洛折鹤不是不会看人情绪的傻子,身边有一个时时刻刻都在暴躁的胞妹,他比任何人都能敏感察觉到异样情绪划过的尾迹。

让小郎君消化她的情绪,在聂甘棠看来太过不礼貌,恰好此时拐到了小巷里,她止住步子,回过头面对他,放软声音道:“我没有生气。”

洛折鹤偏头,显然是不赞同她的话。

“真的没有,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聂甘棠放松身躯,后背靠在墙上,双手随意抱肘,目光放缓上抬,好似在看邈远的碧云天穹。

洛折鹤没有得她恩惠非要以身相许的小郎君那般好拒绝,也没有京中心悦她的贵子那般矜持端方。出她意料,架在他身上最大的约束却成了他如今言行无畏的最大推手。

“你知道如果我们两个真的有什么,被人发现的话,你会有什么下场吗?”聂甘棠无奈道。

“知道,离经叛道不为神明守身之人,会被丢入万蛇窟。”洛折鹤声音古井无波,平静地回答道。

这短短的几句便让聂甘棠后颈一阵发寒:“你既知道,便不该这般随性。”

“随性难道有错吗?”洛折鹤秀气的指尖挑起垂缎,帷帽下露出他俊俏而狡黠的脸。

这次的狡黠,似乎不是她的错觉。

“将军事事被母亲拘束,难道心里,便甘于循规蹈矩吗?”那根秀气指尖从帷帽上轻巧滑下,而后灵动地抵上她的胸口,“将军若因心中无我而拒绝,那便罢了,可将军,真的没有对我动心吗?”

聂甘棠的心东摇西晃无所归依,直到洛折鹤走动间不小心弄掉了帷帽,她才缓过神,提醒道:“你的帷帽。”

洛折鹤却置若罔闻,抬步上前,抵在她心口的手也上移到了她的肩膀,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的温热气息。

但她没有推开他。

洛折鹤霜雪似的眉眼绽开了一个笑,轻如蝶栖的吻便落在了聂甘棠的唇角。聂甘棠轻颤着眼睫闭上了眼,于是那个吻,又落到了她嘴唇的正中间。

密密相合,魂灵相契。

洛折鹤是第一次亲吻,看书多了,只多出理论来,头回实践,探出的舌头微不可知地颤抖,与本体那游刃有余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她没有拒绝他。

甚至在感知到对方舌尖探入唇中的那一瞬间,她抚上了少年后脑,雪白的发缠住指尖,那密而柔的触感,竟要比寻常发丝的手感还要好上不少。她放松了唇腔,放纵不速之客生涩地挑弄她的舌尖。

聂甘棠突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场活色生香的欢宴,好像没有一个人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