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窦

此案自查出真相后,彭州州监府便修书一封去了南炎。到底也只是个服侍过南炎王的旧宫人之事,不值得南炎兴师动众亲自来探查,那边得知真相便也罢了,没再多提别的。

聂甘棠也有些日子没见洛折鹤了。

嗯……别说洛折鹤了,连她亲娘聂雁都看不见影子。

也不知道是聂雁觉得她年纪小难当大任,还是选守州将领一事须得严格保密、不允旁人插手。总之,聂雁出门从不带自家女儿,聂甘棠彻底没有事情做了。

她是个闲不住的,每日在院子里活动完筋骨,就上街逛两圈,偶有几个年轻人认出她是夏日猎拔得头筹的少女,会上来攀谈几句,余下的时间,便只在买买买中度过。

虽然也挺开心的。

因着先前出门总遇到洛折鹤的缘故,所以每次出门,聂甘棠总有一种他会等在不远处与她“巧遇”的感觉,可出门几次没见着他,她便也不再把他放心上。

毕竟彭州南炎的地界说小也不小,若无干系,茫茫人海,又能真的偶遇几次呢?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聂甘棠在书舍看到排队准备付钱的蓝衣少年,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丝了然。

尽管那人头戴帷帽看不清脸,但周身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清贵气度,八九不离十是洛折鹤本尊。

联想到洛折鹤曾表达了自己对“秋月春风”的喜爱,还说过抢不到书,眼下聂甘棠对于他在此处的出现,倒也不是很意外了。

所以,南炎买不到就来东乾买吗?可真有他的。

聂甘棠没来由地起了点兴致,抱臂倚在书舍外。买完书出来的少年转头恰好与她面对面,短暂愣怔后,少年收回下意识想要逃走的步子,无奈道:“将军,好巧。”

“我以为,你会装不认识我。”

“倘使我装不认识将军了,将军会信吗?”

“即便不信,我又不能不放你走,”聂甘棠放下抱臂的手,偏头问道,“买的什么书?我瞧你排了许久的队,这种事,让那个小奴仆来做不就好了?”

洛折鹤大大方方亮了书的封面,不出意外,是《慎狱司春风录》,而后道:“若让他来替我买,估计又要吵得我头疼了。”

聂甘棠挑眉,轻笑道:“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既买了,便不用我替你捎了吧?”

“的确不用麻烦将军了。”洛折鹤颔首,微微躬身,雪白的发散下几缕,越过垂缎长的部分在他胸前微晃,不过不需要旁人提醒,洛折鹤便自己空出一只手将头发别了上去。

“话说回来,将军,方才排队的时候,我随意翻了几眼,却不知是我翻的几页不在点子上,还是‘秋月春风’发挥不良,我瞧着……比我看的第一册要寡淡许多。”

“应当这不是你的原因,也不是‘秋月春风’的原因,”聂甘棠耸肩,“我在京中便听说过,在东乾售卖的书与卖去南炎的书是有差别的,今日听圣子之言,这才算在心中有了验证。”

“原来如此……”洛折鹤沉吟,“那东乾人士岂不是有所缺憾?”

“倒也还好,我看的书里面也不算寡淡,就是不知南炎卖的会有多大荤腥了。”聂甘棠对这事的确是无所谓的,毕竟她也没有看过南炎书,心里没有落差,自然不会介意这个。

但……洛折鹤好像会错了意。

矜贵如雪的少年避开街市人来人往的目光,偷偷掀开了垂缎,向她眨了眨眼睛,眼角眉梢带上了与他相貌不符的狡黠:“将军要看吗?我可以借将军看。”

……

聂甘棠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最开始,在洛折鹤提出要借她书看的时候,就不应该同意。

即便是同意了,也该在第二日半夜州监府外小巷里与他交接书时,瞧见从外面回来的母亲,果断自己一个人翻墙回去,让洛折鹤装过路的路人,反正戴着帷帽谁也不认识他。而不是在洛折鹤受惊往她怀里闪的时候,脑子一抽揽住洛折鹤的腰一起翻过了州监府墙头。

在后退一步,即便是把他带回了州监府,也应该趁母亲入府那段时间,把他给丢出墙外,而不是纵着他躲到了她的房里。

这下好了,母亲夜练,在院子里舞枪舞得虎虎生风。而他们两个人躲在屋里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或许是觉得有些无聊,洛折鹤坐在床上,秀气的长指一挑,翻开了被他翻过不知几次的书卷。

于是聂甘棠后悔的事又多了一件——她不该在洛折鹤看这种书时将脑袋凑过去一起看。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翻到了正戏,两个人正是气血旺盛的年岁,没看几眼便都呼吸粗重了起来。

屋里余下的烛火都未点燃,只在床边亮了一盏昏黄的灯。

聂甘棠目光上移到垂睫看书的少年,只见白皙脸颊如玉,明明灭灭的灯光下,覆雪眉睫清晰到根根分明。

洛折鹤似有所感,抬睫对上了她的眼。

聂甘棠突然觉得耳垂滚烫,下腹也不自禁地烧灼燥人,方别过目光,门便响了起来。

躲起母亲,聂甘棠的动作不可谓不迅速。说时迟那时快,她飞速抽走洛折鹤手里的书,合拢塞到了枕头底下,又一手摁住洛折鹤肩膀,把他摁倒在床榻上。也不顾脱鞋了,抖开被子卷起两人便往床里面缩。

与此同时,床帘应声而拢。

一套动作耍下来,她才来得及对被自己摁在身下眼睛雾蒙蒙的洛折鹤竖指抵唇,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睡了没?”聂雁隔着门,遥声问道。

“唔……”聂甘棠装作疲惫情态,含糊道,“准备睡了,有什么事吗母亲?”

“没睡就出来陪我活动活动筋骨。”聂雁简洁干脆道。

“是!母亲。”

聂甘棠一边应着一边从被子里出来,将洛折鹤严严实实地用被子窝好,许是这样有些透不过气,她刚弄好,洛折鹤便从被子里拱出一个头,一双蓝眸映着月光,幽幽地看着她。

平心而论,洛折鹤的确是聂甘棠见过的最惊艳的小郎君了。虽然她见的郎君也不多,惊艳也各有各的惊艳法,但他们的那种美,大多只在特定的某一时刻会直击人心。譬如文采斐然者吟风弄月,譬如精通技艺者拨弦起舞,譬如容姿绝华者妆点粉黛……但没有一个人,是像洛折鹤这样,无论何时何地,总像一幅惊艳到令人屏住呼吸的画卷,不笑似浓淡水墨,笑似颜彩山河。

此时此地,尽管洛折鹤被她一通动作下来卷进被子里,额发也被揉的凌乱,但在临床窗棂透过的月光辉映下,白发流光溢彩,蓝色眼瞳也如湖水清明。

少女的欲望来得猝不及防,像一只精实的母豹,一爪摁着猎物,即便是她自己以为自己从容平和,但浓墨的眼睛直直透出了侵吞一切的心声。

洛折鹤瓷白如玉的脸突兀浮现起一抹绯红,目光扑闪,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聂甘棠摇摇欲开的心门。

她呼吸凌乱地用手遮住了他的眼,少年不解,浓密睫羽在眼睛张合时,挠划着她的掌心。

向来好脾气的小将军收回手坐正,好似因欲望压制失败而气急败坏起来。

……好奇怪,从前,即便是路过军伎营帐,也不会失控至此。而今日,不过是看了几眼过了火的书而已。

“怎么磨磨唧唧的?”在门口等着的聂雁有些不耐烦起来,这才让陷入自己情绪里的聂甘棠回过了神。

“母亲,稍等一下,女儿在穿衣。”

聂甘棠仓促以手背降脸颊灼热温度,但也不知道是越着急越上头还是怎么的,越摸脸越烫。

一直安安静静没有说话的少年轻牵本就微扬的唇角,两只长而秀气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捧住聂甘棠的脸。

他自己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但聂甘棠脸颊被陌生双手触碰的一瞬间,酥酥麻麻的痒意便自心头攀升,眼睛如从酒坛中浸泡过一般,蒸腾着醉人的雾气。

不要……不要沉浸,母亲还在外面。

意识到这一点的聂甘棠心跳如鼓,回神伸手搭上洛折鹤的手腕,将那两只手扒了下去。

或许是时间实在是太晚,聂雁改变了主意,又或许是聂甘棠磨蹭的实在是太久,她等得没了兴味,在外头说了句“你睡吧,不必出来了”后,脚步声便沉稳地远离了。

聂甘棠哽于喉头的一股气长舒而出,分明待在床上也没动,偏生有一种比行军还要累的感觉。

她就着跪坐的姿势伏在被子上,而被子下的洛折鹤呼吸似乎有意放轻,好一会才让聂甘棠回过神来意识到他的存在。

一只手掌出人意料地搭至聂甘棠后颈,手指曲起,疏疏落落地抵在她的肤上,像轻柔的纱罗。

被方才的紧张磨钝了神经,这微如牛毫的撩拨自是引起不了聂甘棠的注意。

只是,下一句话就不是那么模棱两可了。

“要试一试吗,将军?”洛折鹤目光对上惊愕抬头的聂甘棠的眼,轻声道,“像书中写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