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丹青恢复好体力之后,配合王常萱的话顺利进去暗室找到古剑,王朝更迭,宝刀未老,剑锋依然光芒。
拿到这把剑时,地宫四面八方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地面剧烈抖动开始塌陷。
虞丹青背着王常萱刚逃出来,地宫瞬间夷为平地。
地宫外面的高墙望不到天边,宛如深宫望不到尽头的暗巷。
王常萱的头在一点点地沉,虞丹青依稀闻到了新鲜的血味,她知道王常萱没有多少时间了。
虞丹青脚腕一紧硬着头皮往前闯,王常萱搂着她脖子的手渐松,虞丹青几乎听不到她说话。
“内围…绕三圈中左,便至外圈,往最右走…”
虞丹青满头大汗淋漓,但她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听到背上的人吱声,立马问:“你能撑到我带你出去吗?”
“也许吧。”王常萱闭着眼,眼睫染着血水,顺颊而下,流入嘴角,她的手指勾住能触碰到虞丹青的青丝,“我想跟你说一个故事,这故事我从未诉过别人。”
虞丹青拉紧她的胳膊往背上提了提,进了迷宫中间那条路,“我在听。”
“你听说过十多年前的三冬案吗?”
虞丹青心里咯噔一下,她听说过。
那场冬灾,荆州边陲的某个小镇遭遇雪崩,一夜之间被淹没大半方地,好些活下来的也受冻饿死,横尸三百,失踪一百余人。
“我的家…就在那里。”
虞丹青深吸一口气,轻轻嗯了一声,已能预料她的家景情况了。
“我侥幸被人救下,卖进了青楼…然后才到的这里。”
她还记得寒夜天里,青衫男人蹲在她面前,递来一个热乎乎的白团,里面夹着肉团,虎咽食之,她看着男人脱下他自己的外袄披在她身上,抱着她离开了这里。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白团叫作肉包子。
男人把她带回了家,家中有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女人,第一次见王常萱就指着她的鼻子骂“小狐狸精”。
男人和她吵起来,“她还是个孩子,你至于吗?”
女人见他维护王常萱,便一嘴骂起两人来,用词难听不堪入耳,王常萱只敢躲在男人身后默默地哭。
吵了几天几夜,男人执意不肯送走王常萱,被女人赶到了柴房,和王常萱锁在一块。
柴房如纸单薄发凉,烛火也照不暖,王常萱赤脚冻得一缩,男人替她搓搓捂热起来,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说了从见面到现在的第一句话:“哥哥,你为何帮我?”
男人抬头,愣神半晌,“我以前有个妹妹,你和她长得很像。”
“亲妹妹?她和我一样大?”王常萱歪头看他。
男人点头,又垂首用被袄包住她的脚丫,“比你大几岁。”
“她也和哥哥一样高吗?”
男人有些出神,好久才轻轻道:“应该吧。”
王常萱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男人一句不落地回答她。天寒地冻,有些晚了,王常萱缩成一团猫在他怀里沉沉睡了一夜。
家中长辈得知后将女人斥责,把男人和王常萱放了出来,王常萱还不懂人情世故,缠着男人问:“哥哥,我爹娘到底去哪儿了呀…”
“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就来接你。”
“那得等多久?”
“唔…大概等你成亲,他们就回来了。”
“成亲是什么?”王常萱坐在他的腿上,玩弄着手里的纸老虎,头上绑着的红绳系着小铃铛,是男人昨夜刚买回来的年前小礼。
男人眉眼带笑,顿了顿,“成亲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
王常萱不懂这些道理,虎头虎脑问道:“那我俩算吗?”
男人被问得呛出了声,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我们不算。”
“哥哥是不喜欢萱儿吗?”王常萱一脸懵懂。
男人轻弹她手中纸老虎的额头,“没有,很喜欢,我会送你出嫁的。”
他嘴里又说着王常萱听不懂的词,她嘟嘴挤眉弄眼,手摸向他高挺的鼻子。
“对了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握住王常萱的食指落在他厚实的掌心上,边比划边道:“田、于、青。”
王常萱跟着念了几遍,满意点头,“我记住了。田于青,我饿了,想吃面。”
她大大咧咧唤他大名,田于青也只得无奈笑着去厨房做吃的给她,王常萱跟在屁股后面,时不时在他衣袂下穿来穿去。
严冬又过了一半,铺天盖地的白雪不再紧落,地上融雪见底。
王常萱穿着新买的厚袄和田于青出门看年戏吃东西,街道人气融融,喜庆溢满城,来往匆匆赶回家过年的行人也不禁驻足了几秒。
边陲小镇没有城内繁华,王常萱一时着迷了眼,看完这个又看那个,田于青看着她寻来找去,道:“喜欢什么和我说,我来买。”
“真的吗?”王常萱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而后吐舌尖道,“我不买,就看看。”
田于青微微一笑:“都行。”
两人在外面玩够了才悄悄走后门回家,要是被那个女人发现了,他们又要挨一顿骂。
过完年的开春是王常萱的生辰,她照常守诺在风雨桥等田于青,可等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浓妆艳抹,姿态魅娇。
她一过来就要强行带人走,不愿意的王常萱一手抓住栏杆一手打退她,“我只要哥哥,你走开!”
但孩童又如何扭得过成年女子的力气,女人一把提起王常萱的后衣领,冷笑:“什么你哥哥我哥哥的,你早就被卖到我们醉芸院了,卖押的人叫田于青,你可听清楚了?”
“不可能!你这个骗子放开我!”她挣扎大叫着,换来女人的一记耳光和一纸契书。
女人:“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上面的名字是不是田于青!”
白纸黑字,两方画押皆是清清楚楚,和女人说得一样。王常萱仿若陷入一潭死水难以呼吸,被女人粗鲁地拽到了青楼。
仍心有不甘的她尝试过逃跑,三番五次被抓回来狠狠鞭打,王常萱躺在血泊中,想问田于青为什么骗她。
学艺精湛及貌美芙蓉,让王常萱在半年后得到一个富商的青睐,花重金买了回去,便是如今的王府。
时过境迁,王常萱长开到总角之年,在王府受尽教训白眼,练就满嘴谎言手段狠辣的性格,成为王府的走狗。
她依记着田于青的名字,循着记忆找到熟悉又陌生的一户人家。
门前灰重结网,两边的对联掉得看不出原色,落魄地像条狗尾巴摇晃。
无生,无息。
近邻散步的人看她停在那里,道:“姑娘,你别说是想找人吧?这户人家早就搬走了。”
王常萱:“搬去哪儿了?”
那妇人凑过来,神色紧张,低声道:“这户人家心肠可歹毒,把自家赘婿熬死后还卖女娃子,早在这落得一片骂声,抵不住我们的白眼就搬走了,说是搬到了洛阳西边的一个…一个叫什么云的地方。”
王常萱心脏一痛,呼吸缓重,“敢问那赘婿可是叫田于青?”
“哎是是是,虽说那田公子出身寒门,可人家却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好心救回来一个女娃还落得这般下场,我说呀,这天底下要好人善终可真是…”
她话未说话,王常萱扔给她一袋重物,“多谢大娘,我有事先走了。”
大娘看着一袋银子,受宠若惊地望着王常萱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天日光清明,王常萱回去的路上什么都不记得。
只记得大风吹痛了她的眼,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王常萱从小到大目睹无数杀人过程,这第一刃便是送给了曾经对她和田于青逼入困境的女人。
司图知道后随便动动手指头灭了这户人家,只留了两个女孩卖去了青楼,这是他的主意,但王常萱也没有求情。
走上这条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第二个对我好的人是谢婧。”王常萱咽下一口血道。
听闻王染娶的妻子娇纵金贵,王常萱偷偷跑去看过她,那是一张极艳美的脸庞,却冷淡不好相处。
她趴在窗后发出声响,摘下盖头的谢婧转头看来,“谁?”
王常萱也不避讳,低头顺眉进去,伺候的一个丫鬟看见是她骂了一声“晦气”。
谢婧扫了丫鬟一眼,“放肆,这里如何到你个死丫头说话了?滚出去。”
丫鬟瞬变态度赶忙溜了出去,王常萱和另一个丫鬟站在原地正襟危坐,安分地低头等谢婧发话。
“抬起头来。”
王常萱抬头,对上谢婧的明眸凤眼,她正打量着王常萱的衣服,顷之道:“你们王家就是这样对小姐的?成何体统?”
另一个丫鬟忙跪下来嚷嚷求饶,谢婧听得烦了,也让她滚了出去。
谢婧靠在榻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嫂嫂,我叫王常萱。”
“行,今日你便到这华何院内,陪我消遣消遣。”
谢婧嫁过来后不喜与女眷成群,第一年王染还肯装装样子,孩子生下来后就原型毕露,跑去外面沾花惹草,谢婧常被气倒,能谈心的只有王常萱。
谢婧想和离,王常萱本不该包庇她,出于私心还是替她守住了心里话,王常萱开始出谋划策替她想出和离保命的法子,但是在一次剧烈争吵中,王染发疯捅死了谢婧。
王常萱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她无数次在夜里辗转难眠数自己的过错,彻底把自己逼成了一个疯子。
田于青的死她无知无能,谢婧的死她忍气吞声,第三个虞丹青她不想再一错再错下去,哪怕她可以送这本就该死的贱命下地狱,也心甘情愿。
“你叫…什么名字?”王常萱搂着她脖子的手慢慢松落。
“虞丹青,字子衿…我说清楚了吗?”
“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听过这诗,下一句,下一句是……”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还没说完,她熄了声。
其气息断断续续,虞丹青死马当活马医,替她点自己不懂的穴道,刚好跑完内围进入外围。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她们,虞丹青缓冲速度,死死盯着前方道口,停下步伐。
该来的还是来了。
王府派来的守卫一队接着一队堵死路口,虞丹青蹲下来慢慢将王常萱放靠在墙上,擦净她七窍的血迹。
她不能再拖了。
虞丹青撕下一圈袖摆挽在右手掌心,握紧剑冲了上去。她大致看了一眼,约莫二三十人,无枪无马地杀过去会有些吃力,但不成问题。
战场单挑匹马砍下敌人的首是她经常干的事,十人拦不住她,二十人也拦不住。
吃了血的古剑刹那间恢复生气,鲜亮刺眼,在虞丹青手中宛若游龙,一剑封喉接连躺倒几具尸体,她忘记了飞溅在脸上肮脏的血,也忘却了一身的剑伤。
血色纷纷,尸身遍地,看着渐渐失去生命体征的王常萱,虞丹青不敢作一秒停留,背起她继续跑往迷宫外。
守卫一批接着一批追上来,虞丹青没有太多体力和时间与他们对抗,努力靠双脚逃出生天,跑出这所刻意留命的迷道。
身后的守卫追着她们不放,就在虞丹青纠结要不要留下拼最后一死时,疾风起,一把铁扇飞来,擦身而过。
铁扇杀得干脆利落,守卫当场失声毙命,只听得一片的倒地声。
有人从天而降奔向虞丹青,紧张警惕的她下意识刺出最狠的一剑。
只想着救人的萧无忆来不及躲闪,眼看虞丹青的剑就要挥来,一闪银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下了这一击。
那柄长剑通体银光细亮,刃首刻着梅花花瓣图,以及醒目的“雪”字。
两剑相撞发出圈圈荡荡的刺鸣声,虞丹青还未作出下一步动作,便被人点了穴道动作不得。
萧无忆喝道:“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