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丹青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抱歉,是我唐突了。”
王浩继包容了她的不知情,“夫人第一次来,不知情也是情理之中,无需自责。”
虞丹青回头看了一眼,放低声音:“那小萱是亲妹妹?”
“她和王染同为老夫正妻刘氏所生。”王浩继徐徐道来,“常萱自幼愚钝,识字说话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晚,刘氏日日耐心教养才点通这孩子,只不过她患上心疾早早离去,这院子是另两个妾侍教人打理的。”
虞丹青随口问了一句就套出正妻刘氏和王常萱曾有的天疾,可在朝野中儒战来回百次的她并不觉得这是成功。
商精而奸,不能轻信。
夜风温凉,院中小路响着不轻不重的阵阵脚步声,几人直听王浩继口若悬河。
“刘氏向来惯养这俩孩子,王染身为兄长也是被宠得不可开交,近日伤了腿更是压不住脾气,动不动拿下人出气,我干脆只让小齐服侍他。”
虞丹青没有想问清楚,那王浩继又自己说了出来,“小齐是他刚纳入的妾,虽出身寒门地位卑微,但人知书达理讲知分寸,染儿喜欢得紧,老太太便让他娶过门了。”
虞丹青笑容凝固,明知谢婧在这儿还敢当面说王染喜欢那小妾,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红袖瞧见谢婧苦笑中显出几分失落,不禁有些心疼。
虞丹青等他继续开口,终于提到了谢婧,“小婧温柔贤惠,家中女眷也常爱找她品茶闲坐,偶尔得空会一起出去听曲看戏,回来晚了阿母还会一并斥问,毕竟女子夜归总是不安全的,阿母也忧心。”王浩继后面半开玩笑地说。
王浩继夸人不落下谢婧还算识趣,虞丹青也就给他个面子,附和:“原来如此。”
虞丹青不是很想把时间花在听王家家事上,谢婧总归过得不顺意,她没什么好听的,神不知鬼不觉把话题转移到王家家业上。
“贵府落置碧瓦朱甍,怕是能和朝堂重臣的府邸相媲美了。”
王浩继哈哈一笑:“夫人过誉了,全凭生意白手起家,比起夫人的将门娘家还有过门的谢府,实在入不了眼。”
“王老爷不必谦虚,业大家大,本就如此。”
王浩继吸了口气,吞吞呼出,“啧”了一声道:“夫人说得不错,老夫想起当年从小小镖局,到如今分有三局各居领地接生意,花了两辈人的精力才成就这番伟业,路途心酸却也从未想过放弃。老夫年轻的时候接不住这活儿,屡次想弃都被老爷子打了回来,他死后老夫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虞丹青抓住分局字眼,“下船后我们恰经您口中的分局,听婧姐姐说是贵府的分二镖局?”
她左手搭在右手手腕的五指一紧,希望能听到有有用的。
“是,没错。”王浩继坦然,“这两天运完半个月前的货就暂时闭门几日,好清点之前有无遗漏的货单。”
虞丹青:“分局都是这样?”
“对,没错。”
镖局运工具事虞丹青不好多嘴,问得不对就该引起怀疑了。
“天色渐晚,我瞧分二镖局的杂役还在运货,可见王老爷挑人的本事不错,个个辛勤。我要是能学得一二,也好辨出哪个奴仆忠不忠心了。”虞丹青想美誉引话。
王浩继却不再细讲下去,寥寥几句说了些对虞丹青无用的话,虞丹青不想过于暴露,就罢深究,同他聊起别事来。
虞丹青不好打破大家的雅兴,打算明日再提和离。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天彻底黑了,风夹着湿气,已然降温。
王浩继:“有些晚了,耽搁夫人歇息时间聊了这么久,夫人别往心里去。老夫看这天该是要下雨,夫人早点回房不要在外逗留。常萱,你送夫人回客房,小婧你回去陪孩子睡吧。”
谢婧垂首应下离开,王浩继和气说了几句客套话也走了,王常萱依命带路,“夫人,请随萱儿来。”
王常萱轻车熟路将二人带至一座点灯楼阁的二楼,巡步指向一间房,“夫人就在此休息。”
她又往前走向拐角那面,敲了敲其中一扇门,“这是丫头的。”
虞丹青:“多谢。”
“夫人好生歇息,萱儿先退下了。”
王常萱的背影渐渐远去,虞丹青推门入房,红袖最后进来关上门。
她说得毫不避讳,“小姐,我总觉得那个王常萱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虞丹青想着办事没关注这些,“怎么个怪法?”
红袖形容不出来,急急坐在虞丹青对面,“我我说不上来,就是很怪,我看着不舒服。”
虞丹青轻轻刮她鼻梁,“所以你是吃醋了?”
红袖承认有吃醋的成分在,但她更多的直觉是王常萱这人藏着图谋不轨的心思,死犟:“我才没有!哎呀小姐,我说认真的,你听听嘛。”
“好好好,我听我听。”虞丹青最怕红袖赖着,赶紧答应。
虞丹青奔波一整天,身心有些疲惫,欲褪华服休息,摸到谢兰机送的笛佩,松解佩绳好好放在枕边。
红袖还在嚷嚷不绝:“总之小姐你得提防那个王常萱,少一分警惕就多一分危险。”
虞丹青摸摸她的头顶,“这里每个人我都防着,不会松懈,你放心好了。”
王常萱的事先不提了,红袖过来伺候她卸妆,“咱们现在要找长玄吗?”
虞丹青记起长玄留的那串小铜铃,找出来,捏住银链顶端在半空端详,有一个小小的硬物抵着她的指腹。
虞丹青一看,银链端头有一个细扣。
红袖:“这是什么东西?”
不说她不懂,就连虞丹青也没弄明白这是什么,她左翻细看,突然在铜铃内处看见有些风化不清的单字。
她全部查看一遍,七只铜铃只有四只刻字:风、花、雪、月。
虞丹青顺位念出声,一阵幽风从窗外吹响铜铃。
叮——
叮叮——
屋中并没有任何一扇门窗开着,又是何来的风?
虞丹青转头,树影婆娑的窗纸面上多了一个人影,长身负剑,熟悉的轮廓正是长玄。
红袖捂嘴低呼,“你居然在这儿。”
虞丹青也有些不可思议,她只知道长玄是谢兰机的贴身侍从,可从没见过长玄的实力。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悄无声息隐于暗处如影随形,她实在想不到哪里有这等人物。
只有江湖上那几个名堂里,会养出杀人于无形的杀手。
但这“风花雪月”她闻所未闻。
还是说,藏得太深?
谢兰机一个弱武文臣能有杀手护身,他的手怕不止只伸在朝野,江湖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诱惑。
谢兰机,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一连串的疑问在虞丹青心底划过痕迹。
她掩去眼底冷意,手中的铜铃应声停息,再一看,窗纸上空无平静唯余叶姿,已没了长玄的身影。
觉着新奇的红袖指道:“小姐,他又走了。”
虞丹青收好铜铃,压下心中浮躁。不论是谢兰机还是长玄,眼下对她们皆无威胁之举。
谢兰机肯让长玄跟途保护她们,无形中让虞丹青靠近了他们的秘密。
这难道也是谢兰机的授意?
他还真是神经。虞丹青腹诽。
华服苛身,虞丹青坐久了腰有些酸,她放慢动作还是被红袖看了出来。
“小姐你等会儿,我出去问问能不能叫水。”
虞丹青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酸涩的眼皮得以缓解。
周围安静极了,外面的风声也听得一清二楚,榻上人却没被吵醒,沉沉睡去。
乌云密布,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房间的少女对镜描眉,带红脂的中指在唇上点了几下,皱眉。
她垂眸的眼神空洞冷淡,盯着指尖,咬了下去。
一丝血从嘴角流出。
她松唇,再用那咬出血的指尖轻轻点在唇上,鲜血一点点盖过红脂的颜色。
镜中面容展现满意的笑颜,她不慌不忙起身,拿起旁边的东西,迎着风雨出了门。
雨又下大了。
滴答——滴答——
房内不知哪里响着滴答水声,在安静的环境中分外清楚。
咚、咚、咚。
虞丹青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惊觉翻身起身,看向门外。
“谁?”
外面的人不应。
虞丹青后摸握住笛佩藏在身后,轻轻走到门前,单手开了个缝,狂风势不可挡破开,门受到重力狠狠往两边撞,余音回绕。
她抬手挡风,眼睛眯成细缝,看见一张皎洁如花的面孔,一指红唇恰似欲滴鲜血。
少女只穿着一层单薄的素白里裙,踩着路上被水溅湿完的绣花鞋,手提食盒站在门口,全身湿透,长发凌乱披着,尽显楚楚可怜。
虞丹青微微惊愕,“常萱小姐,你这是?”
她真没想到这个点王常萱会来她房间。
虞丹青赤裸裸的视线让王常萱有些不好意思闪躲,但终归还是鼓起勇气看着虞丹青的眼睛。
“萱儿知道姐姐奔波劳累,到府上也没吃多少东西,萱儿想了想,还是给姐姐送一提热食。”
她猫儿一样乞求的眼神,全身又淋湿了雨……
虞丹青可以毫不犹豫砍下敌人的头颅,但是对于弱小怜悯的小女子,她常常寡断。
虞丹青让开一步,“你先进来。”
得到允许,王常萱眼睛笑成月牙儿,跃步进门,虞丹青关好门挡回风雨,屋内的凉气骤然淡了。
虞丹青趁她不注意把笛佩压在枕头底下,而王常萱乖乖坐着打开将食盒的热食摆放在桌上,双手还在哆嗦着。
虞丹青打断她:“你先洗个热水澡吧,全身都淋湿了。”
王常萱身形一顿,看过来,“就在姐姐的房间吗?”
应了红袖的话,虞丹青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儿吧。”
王常萱自己去叫了热水,虞丹青独坐空房,思绪一团乱麻,心想红袖怎么还没回来?
王常萱叫的热水很快就来了,几个下人各抱盆热水陆续进出几回把桶填满,她最后进来,锁好门往屏风后去。
虞丹青叫住她,“你可见到和我一起的那个丫头了?”
王常萱回眸看她,摇了摇头。
水浪拍打的声音从重到轻,虞丹青收回视线避开那处,桌上的热食动也没动。
王常萱像是有预感一般,特地提醒:“姐姐,记得吃桌上的热食,是萱儿亲手做的。”
虞丹青欲言又止,左思右想无以拒绝,拿起一块色红的酥肉勉为其难尝了一口,然后放了回去。
她忍着奇怪的氛围才坐了小会儿,那边倏然响起拍滚落水声,王常萱没了声。
虞丹青试探喊了一声,里面没有回应,她三两步奔到浴桶边,伸手把摔在里面的人打捞扶起。
问安的话语卡在咽喉,虞丹青的舌头如滚烫刀剑划过,她看着王常萱不着丝缕的身体,张了张嘴,久久说不话来。
王常萱呛进了水,好半晌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去勾虞丹青的手指,声音似哭似泣:“姐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