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北周嘉庆三年

外邦突袭,凉关沦陷,需从京城调动精锐前去支援,朝野口舌之争不断,权臣意见不一耽误时日。

在多方你推我搡的情势下,虞丹青主动请缨,打断了这场纷争。

发兵那日,虞丹青整军待发,将士闯营来报,他低头犹豫开口,暗中观察着虞丹青的脸色。

怕是说给她听了也没用。

“虞将军,谢大人求见。”

朝野人尽皆知,虞丹青和谢兰机朝堂之上向来水火不容,言语之间针锋相对。

意料之中,虞丹青无情拒绝:“不见。”

将士又跑回去复命,虞丹青走下城墙行至军伍最前,翻身上马就要发号施令。

有一抹红影强行越过守卫的阻拦,闯入虞丹青的视线,她勒马缰绳的手微松,看清楚来人后,清眉蹙起。

谢兰机风尘仆仆赶到她面前,躬身行礼,“计谋未定,虞将军此去这战怕是不妥,还请三思。”

将士们闻声偏头,目向谢兰机。

虞丹青神色肃冷,安抚蠢蠢欲动的战马,“外邦来袭,凉关的子民将要饱受血海之灾,我若再拖延几日,万千性命叫我如何偿还?”

谢兰机:“我知虞将军手下精锐无数,但宫中不是没有其他将军,可以再议谋计,贸然前去难免危险。”

“他们要是去早就去了,还用得着朝堂文武相争吗?没有我出兵,是不是还要拖上几日,那凉关百姓的存亡又当如何?!”

“我知将军心急如焚,可无计迎战实在难赌输赢,万一敌军在暗处埋伏,便是自损八百。”

焰气交锋,一冷一热。

“所以呢,说够了吗?”

银光刀刃抵住谢兰机的脖颈,虞丹青眼神一沉,持刀的臂膀发着力,尖刃与他的肉皮相抵出一条印子。

谢兰机拱手不动,静在原地,等着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朝堂那些文臣废物纸上谈兵已够让我头疼,待他们吵完,凉关怕是早就落入外邦手里。至于那些怕死懦夫就躲在京城当缩头乌龟好了,我虞家不做这孙子。”

但谢兰机所言不无道理,虞丹青转而道:“我且先去退敌,他们可后来支援。”

虞丹青不欲与他再废话,勒马将走。

“慢着!”

谢兰机拉住她战马的缰绳,胸膛因激动起伏着,他极力缓着呼吸,竟一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能不能再等等。

再等一等…

虞丹青眼神坚定,俯视着他,谢兰机明白没有转圜之地,她的性子向来如此。

谢兰机握缰绳的手一紧,“战死如何?”

虞丹青额头青筋微起,已经十分厌烦,“战争必有人亡,如果我怕死就不会走这条路。谢大人屡次三番阻拦我,难不成是想让我虞家背上千古骂名吗?”

“但虞家没有孬种。”

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压在谢兰机头上,两人对视良久,谢兰机最终松开了缰绳。

虞丹青也松开了谢兰机,对侍卫挥手,“城门风大灰重,送谢大人回宫,不得有误。”

“是!”

黄沙一望无际,滚滚风尘如烟,夹杂着浓郁的血腥。

凉关一战烽火连五月,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将士们拼命把凉关夺了回来。

三千将士,三千英魂。

北周这一战全军覆没,声名鹤立的虞将军战死沙场,朝野随之动荡不安。

谢兰机发动政变,拔除奸佞小人,颠覆朝野诸等权贵,然后策马去了凉关再也没有回来。

虞丹青濒死之际,一朝明月在她眼前,遥遥在上,她触手不得,淡淡一笑。

脑海里的走马灯不停回放,虞丹青记忆深刻还是身在闺阁时,与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嬉笑打闹,与父母相伴的日子,那时她还未参军。

可是,这样明媚阳光的幸福,只能等下一世了。

如果可以重来,

她想好好活着。

“小姐,小姐。”

“小姐你醒醒…”

红袖的声音忽远忽近。

虞丹青头痛欲裂,她听到红袖在唤自己,想睁眼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小姐…”

一只手放在虞丹青额头上,似是解开了封印。

虞丹青猛地睁眼,蓄满悲恸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咳嗽出血,全身如野兽在疯狂撕扯。

红袖又惊又喜,泪水一下蓄满眼眶,跪在床前抽泣起来。

虞丹青的意识在她的哭声下渐渐清晰,连带着视线一起看清。

红袖没发现她的异样,哭唧唧道:“小姐你落水后昏迷了五天五夜,老爷夫人都担心死了,少爷守了你两夜没睡,昨日才被夫人赶回去睡的,我们,我们都…”

虞丹青恍若隔世,听完红袖的话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重生了?

“小姐,你怎么不说话?”红袖见她发呆以为变傻了,急在原地团团转。

虞丹青拉回思绪,那口淤血吐出来后胸口舒畅不少,她拍了拍红袖的手,“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缓缓就好了。”

姜氏得知女儿醒了后,一路奔赶而来,瞧见虞丹青靠在榻上和红袖聊天,泪流满面地踉跄了一步,紧紧抱住虞丹青。

虞丹青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才忍不住眼红落泪。

“娘还以为…”姜氏说着,眼神暗淡下去,声音如有沙风吹过变得沙哑低沉,不知哭了几个日夜。

姜氏忽觉上句话不吉利,闭声转话,边说边抚摸虞丹青的后脑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子矜饿坏了吧,娘这就去给你做吃的。”

姜氏起身时有些不稳,虞丹青立马扶住了她,看她面色不大好,便知这几日有多难熬。

虞丹青:“娘你先歇息吧,让下人们去准备,您陪我说说话就好。”

跟着哭的红袖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转身吩咐下人备好补身佳肴,回来又趴在床头继续哭。

虞丹青怎么哄也哄不住,像红袖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逗得虞丹青无奈,还是姜氏哄好了。

红袖自小侍奉在虞丹青左右,在虞丹青入伍前一直形影不离,两人情感深厚亲如姐妹。

“你好好休息,你爹那儿已经叫人捎口信了。子鸣还在学堂,待他回来给他个惊喜,这小子红眼鼻涕了好几天,这下能根治了。”

姜氏打趣口吻说着,虞丹青却鼻子一酸,知道自己昏迷的五天他们日日以泪洗面,不愧疚是假。

虞城子收到口信,一下朝就马不停蹄赶回府,看见脸色渐润的宝贝女儿,当即满泪纵横,姜氏在旁边哭笑不得。

虞丹青苏醒的消息传了开来,她是当朝侯府嫡长女,自然身受万目关注,崇贞帝也特意派人送了珍补助她康复。

这几日,虞丹青在府中歇着,哪儿也没去,虞城子也免去了她读兵书习武。

虞丹青自幼习武,这是虞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嫡长出生不论男女皆需熟读兵书勤奋练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精忠报国。

所以她挣得了几日闲。

自虞丹青醒来,红袖嘴里就滔滔不绝,除了吃饭睡觉基本没停过,天天跟在虞丹青屁股后面,虞丹青也宠得随她任性。

于红袖而言,也许就隔了五天,但对虞丹青来说,隔的是七年。

她十八岁参军入伍,卸下侯府千金的名分,成了北周羽军的将军,一年到头没多少空回来探望,过年只有第一二年得空回家团聚,后面都在军营度过。

说起来,虞丹青还是死在上元节的前夕,想到此,她自嘲苦笑。

不过虞丹青有一个问题,她对落水前的事没有任何印象,于是红袖又有得忙了。

“小姐你居然忘了,上次踏青来的可都是皇亲贵族,不仅秦家大公子去了,谢家二公子……谢大人也在。”红袖觉得谢家那位叫公子不礼貌,及时改口。

谢家二公子,谢兰机,北周当朝宰相,权倾朝野。

“然后呢?”虞丹青瞌目躺在椅上晒太阳。

“小姐你嫌人多嘴吵,自个儿去水边赏荷去了,我,我也没寻着,后来找你的时候才知道你溺水了。”

虞丹青嘴角一抽。

上一秒红袖还在嘟嘴自责,下一秒就咧开嘴道:“不过好在谢大人发现了小姐,小姐才及时得救!”

……谁?

虞丹青睁眼,直勾勾望向她。

红袖以为她没听清,又强调:“是谢家二公子把小姐你救了上来。”

虞丹青知道红袖对她不会撒谎,只是这真相她不爱听。

重生还能跟谢兰机有牵扯,虞丹青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他们的缘分可谓是比红线还硬。

虞丹青淡淡地回:“嗯,我知道了。”

不多时,姜氏身边的丫鬟过来招红袖说话,又急忙回去了,红袖双脚踩在地上像被烫了似的,瞪大眼睛动如脱兔跑到虞丹青面前。

“小姐小姐,夫人要你换身得体的衣裳去正堂行见礼,有个高官大人来了!”

这几日虞丹青吃着珍补恢复得不错,换上碧荷广袖衫裙,明亮色更衬得她出水芙蓉。

正堂门口放着几个箱子不知是干什么的,虞丹青没多想,顺着池边亭道过去。

她看着敞开的正堂大门,随着脚步走近,死角缓缓露出,坐着一个笔直的人。

身着红袍,气度温雅。

虞丹青瞧着有些面熟,因还有段距离没看太清。

红袖先进去报了信,虞丹青听到姜氏对那男子笑道:“瞧瞧也是颇巧,正说着她人就来了。多亏谢大人救命之恩,小女这马上来敬谢。”

久违的称呼轻轻敲击了一下虞丹青的心。

她猛地一看,与那人四目相对。

他模样看着二十出头,五官周正,面若透润玉雕,剑眉锋而不利,眸深而亮,透着一股温润意,偏是眼神和薄唇显得清冷几分。

谢兰机抬眸,眼前人的瘦影落入眼帘。

见过她儿时的模样,也见过她凯旋的风姿,却是第一次看见亭亭玉立的虞千金。

用了十几年,两辈子。

女子烟眉清眼,恰似青烟下粼粼水面,一指胭脂点唇而朱,楚腰纤细,轻步沉稳,不掩身子里的骨子劲。

“子衿,别发愣,快跟谢大人行礼。”

她?跟谢兰机行礼?

凭什么?

以往都是谢兰机对她行礼,如今虞丹青却要向他低头?

笑话。

虞丹青直着身,无敬礼之意,姜氏不解且暗示她,“子衿,谢大人救你也在家中休憩了几日,你…”

“不碍事,姜夫人。”谢兰机道,“多年邻居之谊而已,举手之劳,况且虞姑娘身子应当还未好全,俗礼就免了吧。”

虞丹青陷入沉默。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谢兰机不同了,总感觉他的语气多了以往没有的客气。

挺会装,谢兰机在朝堂对她可不是这样的。

虞丹青按耐不住审视的欲.望,而谢兰机刚巧投来目光。

若是上一世,虞丹青会立刻移开视线,此刻却将他的眼睛搜刮了个干净。

谢兰机迎视虞丹青,似隐含笑。

她收回目光,坐在谢兰机斜对面。

那一眼对视之后,谢兰机转头依旧与姜氏侃侃而谈,虞丹青却心不在焉,不自觉地往谢兰机身上瞟。

侍立一旁的红袖偷偷伸手戳她,压低声音:“小姐,你收敛一点,谢大人再怎么好看也不能这么看啊。”

虞丹青脸色一黑,悄声回话:“谁稀罕偷看他了?”

红袖满不在意,一脸看穿似的表情,“哦。”

虞丹青:……

谢兰机生得是好看,得到京城诸多小娘子眷睐,但虞丹青从不觉得他有多好看,反而对他恨得牙痒痒。

虞丹青和他只有儿时有过交集,后来很少见到谢兰机,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地疏远,直到她参军上朝才再次与他碰面。

青梅竹马的缘分平淡如水,故人相见本能重圆旧缘,虞丹青却因立场不同和谢兰机成为政敌,两人见面分外眼红。

谢兰机屡次破坏她的事情,虞丹青做梦都想把他从相位上踹下来以解心头之恨。

姜氏自然不知虞丹青这些小心思,聊着聊着越发打心底满意谢兰机,谈吐举止皆颇得她意。

要是谢兰机平常多笑笑,不板着脸,姜氏倒可以考虑把虞丹青嫁给他。

谢兰机茶水见了底,姜氏再叫人去添,他抬手打断,站直身。

“谢某此次到贵府不只为了探望虞家嫡千金,也是有意向贵府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