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狗仔的爆料相差无几,原身父亲名叫谈同光,早年白手起家,与合伙人共同盘下了一家濒临倒闭的老牌食品公司,并改造生产车间,令国货发扬光大。
十年之前,网购刚刚兴起,为了增大产量,合伙人背着谈同光贷下大笔资金,投入到引进的新设备中。只是设备并不如想象中适用,没有为公司增添半分利益,甚至产量大减,车间工人的工资险些发不出来。
合伙人见风头不对,连夜携款逃往国外。
事发之时,谈同光刚从外地考察归来,下火车才得知真相,这边合伙人联系不上,那边工人宣布罢工,他只能一人扛起所有——
公司不大,破产是唯一出路。为了给工人发最后一笔遣散费,谈父掏空了家底,此时高利贷公司忽然找上门来,他才得知合伙人的所作所为。
那些打手为了要钱,以妻女作为要挟,双方僵持到还款的最后期限,谈父被逼无奈,选择跳楼了结。
在原主记忆中,那是一个白雾茫茫的冬日清晨,她才十二岁,被哭泣的母亲抱在怀中……看向父亲的最后一眼,是孑立于车间楼顶上的瘦高身影。
如今的谈宁耳畔仿佛仍能回响起那道可怕的声音,又脆又闷,又沉又轻——脆的是骨头撞向大地,闷的是血肉四分五裂,沉的是那么多人的下半生命途,轻的是一个男人连续几天米水未进的重量。
一摊刺目的深红迅速蔓延,宛如西瓜碎了满地……
来不及再看,她的双眼旋即被母亲的手掌死死遮住,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原身的童年结束了。
丧事不敢大操大办,公司出事后,很多亲友同谈家断了往来,送葬的人寥寥无几,十二岁的原身换上一身黑衣,看着父亲的棺材被推入焚烧炉中,而那样磊落的人最后变成了一个温热的骨灰罐,母亲无力购买墓地,只能寄存在殡仪馆里。
……几个稚龄儿童从单元楼道中跑出来,天真纯粹的笑声将谈宁拉回现实。
她向旁边让了一步,后背抵着墙壁,盯着灰白色天空呼出一口长气。
二十多年的记忆和复杂的情感忽然涌进来,她需要更多时间慢慢消化……好在如此看来,父亲没有任何违法行径,政审一定能顺利过关。
至于母亲……方初南中专毕业,二十出头去相亲,靠着一副好皮囊当上幸运的谈太太,对生意场上那些事,则一概不关心。
谈同光的自戕让一切美好生活终结,在方初南心中,多少是抱有怨恨的。
那一跳终结了谈家的大部分债务,不过隔三差五还会有人上门挑衅,拿着谈父合伙人欠下的借条,逼迫她们母女还钱。
外有讨债人,内有刚上初中的小女儿,方初南咬牙从别墅区搬到了房价低廉的舒丰苑,在学校门口上支了个凉皮米线摊子,撑起了原身的少女时代。
生活从天堂堕入市井,买卖营生也步步艰难,方初南每每看到那双酷似谈同光的眉眼,对女儿的态度也愈发冷淡。
原身考上大学便立刻搬进了宿舍,待寒假再回家时,她惊讶地发现,方初南和隔壁鳏夫邻居老陈好上了。
木讷的老陈和潇洒的谈同光完全是两种人,小姑娘并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继父,隔阂无声浸透了家中每一个角落。僵持完大学四年,原身进了点星,方初南索性搬进老陈家中,迫不及待获得女儿的认可,好正大光明地生活在一起。
只是直到穿书前,她始终看不上老陈,不同意母亲另嫁的想法,甚至以死相逼。
人一旦执拗起来,就如同被困在一个省略号里,身前、身后都是无言的小点,看不见端点在哪里。
相反,谈宁却觉得方初南的选择没那么难以理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作为母亲,方初南已经操劳了十年,到了这个岁数,完全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不过说到底,谈宁能理智的站在这儿分析,也是因为那不是自己的亲妈。
穿书两个月了,她与原身融合得越来越紧密,也就更能体会到那种被抛下的失落与不甘。
谈宁盯着单元楼下的旧铁门,决定尊重原身的意愿和感情。
她抬头朝上望了望,曾经的家在404号,光线昏暗,卫生间的破玻璃还上糊了张陈年报纸,而老陈的403号却窗明几净,隐约还能闻见熟悉的饭菜味道,不用想都知道,方初南一定已经搬了过去,与老陈做起了事实夫妻。
谈宁在小区门口的超市里买了简单的水果牛奶,又往箱子里塞了几百元现金,提到403门外。她敲了敲门,趁着里面的人没来得及应声,便匆匆转身离开。
走出单元门时,她听见有声音从头上传来,回头张望,方初南从厨房窗户上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叫她的名字。
“小宁!”当母亲的伸着脖子,“吃个饭再走吧!”
谈宁叹了口气,浅浅回了个微笑,朝楼上摆了摆手,然后大踏步走出小区。
母女之情与原身先前对唐子晋的单相思不同,她不能帮原身轻描淡写地选择和好,更何况小说后半段点星把原身压榨至死,方初南也没有出来帮她说过一句,谈宁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心寒。
那笔钱和礼物,一来是时值年节,聊表心意。二来是考公到了政审环节,多少还需要方初南唯一的血亲出面帮忙。
谈宁此行最重要目的是敲定考察时的谈话对象,站在路边定了定神,她径直向社区服务中心走去。
点星抠门抠到家了,没给艺人买五险一金,不过这也给谈宁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好处。
上个月,她已经在手机上办理了灵活就业社保,成为一名切切实实的自由职业者,避免政审时工作人员要去公司考察的麻烦。
这么一来,街道办事处对谈宁评价变得至关重要起来。她先在水果店打听了人数,然后精心挑选了一大份鲜切果拼,还订了十多杯奶茶,扮上副欢喜亲切的表情,绕过一楼的服务中心,走上二楼,敲响了党群办主任办公室的大门。
一位人过五十的气质阿姨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哦,你就是方初南家的那个丫头小谈啊!”谈宁做完自我介绍,阿姨从眼镜上方打量她,“带这些来做什么,我们是不能收东西的。”
谈宁把水果和奶茶在放在茶几上,微笑道:“一点下午茶,不值钱的,这大过节的,您还在加班,多辛苦呐,您就当是我们人民群众表示慰问和感谢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说得没错,阿姨心里很舒坦,招呼她往沙发上坐下,“你同你妈妈,搬过来得有十年了?我以前还经常光顾你妈妈生意呢……在外头吃很多苦吧,瞧瞧,瘦成这样,这几年很少见到你嘛,不经常回家?”
谈宁点头:“我在市里租房,平常靠表演营生,住在家里不大方便。”
阿姨剥着砂糖桔直啧嘴:“哎呦呦,长得这么好看,我看了心里都喜欢……做什么表演啊?”
谈宁:“也就是出去唱唱歌跳跳舞,没做出什么气候来……我见您亲切得很,年轻时一定特别好看,要是您晚生十年,我可就要丢饭碗了!”
阿姨笑得眉眼弯弯:“我都老啦!就算长成十年前那样,也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
谈宁诧异地睁大眼睛,“难道您不是才三十出头么?”
即便知道是对方的客套话,阿姨还是笑出了一脸褶子。
谈宁叹了口气:“还是您坐办公室好,风不吹,日不晒,保养又得当,我这样的个体户,不挣钱还辛苦……阿姨呐,都是家门口的,见您亲切,跟您说实话,我正在考正经工作,回头单位考察,说不定还要来街道找人谈话,到时候还得请您多帮帮忙,多美言几句呢!”
阿姨摆摆手:“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考公,我们街道每年都有好几个……怎么说来着,上岸的!这事我都办熟了,不就是服务人民嘛,小谈你就放心吧!”
正事说完,两人又寒暄了一会,正好有个老爷爷过来交材料,打断了她们说话。
谈宁得着机会,站起来微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多谢啦,我不打扰您忙,回头再来给您拜年!”
新年的第二个周一,S城省考即将出成绩的小道消息便飞遍而互联网的每个角落,考生们干等了一整夜,终于在周二早上九点半,看见人事考试网准时贴出公告。
柴莉莉已经回国,点星新年复工,每个人都忙得像个陀螺。只有谈宁闲来无事,偶有闲心,还去练舞室拉伸拉伸腿脚,顺便在经纪人跟前刷刷脸,证明自己没在摆烂。
手机上跳出弹窗,她立刻喊上灿灿,约在金拱门碰头,共同见证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灿灿紧张到手心冒汗,濡湿了几张纸巾,连手机都拿不住,光是账号密码就输了三次。等她好不容易查询到分数时,对面的谈宁已经镇定自若地切换到排名表了。
“我申论只有63,但是行测考了77,总分刚好140。”灿灿知道现在考公卷得厉害,这个分数不低,却也实在不出彩,“宁姐你呢?”
谈宁声音淡淡的,带了点遗憾:“行测83,申论86……啧,有点可惜啊,单门没有一门上90,总分再高一分就到170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