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正灰灰沉沉。
苏培盛听见声响,小心翼翼撩起帐子低声询问:“主子,太医正在外面候着,可要让他进来?”
四阿哥刚醒来有些恍惚,揉着疼痛的额角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闻言,苏培盛递上一杯蜜水让四阿哥润润嗓子:“主子为娘娘守灵了几天,昨天夜里忽然晕了过去。”
“皇上派人送主子回来歇息,半夜还亲自来看望过一回。”
四阿哥这才恍然想起,额娘病去了,他浑浑噩噩守灵了几天,竟然晕厥了过去:“我晕了多久?”
苏培盛回答:“主子,只两个时辰。”
四阿哥心想好在晕过去不算太久,于是道:“去请太医进来吧。”
苏培盛应了一声,很快领着一位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太医进来。
四阿哥一眼就瞧出是平日为帝后看诊的院首杨太医,想要起身,被杨太医拦下了:“四阿哥莫起身,免得头晕。”
苏培盛搬来凳子请杨太医落座,杨太医两指搭在四阿哥的手腕上。
片刻后,杨太医才收回手说道:“四阿哥这几天郁郁在心,加上进得少,又不曾合眼多时,这才会晕了过去,得保重身体才是。”
四阿哥听后只点点头:“等会劳烦杨太医尽快送来汤药,我还得回去才是。”
杨太医知道他对刚去世的皇后极为孝顺,必然不可能落下一天,连忙吩咐厨房做来好克化的白粥。
四阿哥喝过粥后垫垫肚子,再喝汤药才妥当。
虽说四阿哥依旧没什么胃口,还是老老实实喝了大半碗白粥,喝下汤药后就让苏培盛伺候换了一身孝衣,匆忙出去。
他到底尚未恢复,走到半路后背被虚汗打湿,身形一晃险些摔了。
苏培盛吓得就要冲过去,却见一道高大矫健的身影轻松把四阿哥扶住,关切道:“四弟没事吧?怎的不多歇一会?”
四阿哥眼前一黑,等恢复后一抬头,看见来人连忙道谢:“多谢大哥扶着我,弟弟已经无碍了。”
大阿哥捏了捏四阿哥瘦削的胳膊,以及到自己胸口的个子:四弟这小胳膊小腿的,难怪以后把自己累死了。
四阿哥眨眨眼,刚刚恍惚听见大阿哥的声音,只是面前的大阿哥分明没有动嘴,不由怀疑自己一时恍惚听错了:“大哥刚才说什么了吗?”
听罢,大阿哥摇头道:“我没说话,四弟你这都恍惚了,还是回去再睡两个时辰,皇阿玛不会怪罪你的。”
见四阿哥还是摇头,大阿哥很清楚这个四弟的性子有多倔强,也没多劝。
他索性一手托着四阿哥的胳膊,慢吞吞扶着人回去灵堂。
大阿哥还吩咐人上了厚厚的垫子,让四阿哥跪得舒服点。
他还让人把灵堂的门窗都敞开,免得四阿哥中了暑热,又晕过去就不好了。
其他阿哥也关切看了过来,只是灵堂内不好喧哗,他们不能多问。
因着皇贵妃在前一天被皇帝册封为皇后,就是所有阿哥的嫡母。
哪怕皇贵妃只当了一天皇后,阿哥们也得为嫡母守灵七天。
皇帝的子嗣多,尤其儿子众多,于是灵堂跪了一圈。
除了几年前去世的六阿哥,年纪不足六岁的小阿哥,其他阿哥都来了。
四阿哥跪下后,发现这几天一直沉默的灵堂里却传来很多纷杂的声音。
他微微抬起头,却见兄弟们专心跪着守灵,并没有人张嘴,不由蹙眉。
难不成自己这一病,脑瓜子还出毛病了?
四阿哥想着过一会,脑子里这些声音就该消失了。
可惜事与愿违,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他先是听见后头十阿哥稚嫩的声音:‘好饿,早上该多喝两碗白粥!’
四阿哥又听见八阿哥的声音:‘九弟打瞌睡了,我是不是得偷偷拍醒他?’
接下来,他又听见七阿哥迟疑的声音:‘腿有点疼,我要挪一下会被其他人发现吗?叫皇阿玛知道,该说我守灵不够心诚了。’
七阿哥因为腿疾的关系,皇帝对他不甚满意。
尤其如今这特殊的时期,皇帝正伤心佟佳氏这个新皇后突然去世,必然更加看他不顺眼,于是七阿哥开始忧心忡忡。
四阿哥抿着唇,看了眼时辰说道:“七弟随我一起烧点纸吧。”
七阿哥一愣,毕竟他跟四阿哥的关系只算平平,没料到四阿哥去烧纸会叫上自己。
却也因为如此,七阿哥才能起身动一动腿脚,不会像跪着那样压得生疼。
他心想可能四阿哥发现了自己的局促,不由心下嘀咕:‘四哥果然从小就火眼金睛,难怪以后能成事。’
四阿哥又听见七阿哥的声音,成事?成什么事?
只是这次他余光瞥见七阿哥压根没张嘴,心里不由一惊。
看来等守灵结束后,四阿哥得偷偷找杨太医问一问,自己可能不是脑瓜子出了问题,而是耳朵有毛病了。
四阿哥勉强压下此事,又悄悄给门外的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还看了七阿哥那个单薄的垫子一眼。
苏培盛立刻会意,偷偷让宫女给七阿哥换了个厚实的垫子。
想必是因为七阿哥的生母不受宠,他自己的腿脚有问题,不得皇帝喜欢,宫人们就有些怠慢了。
看看太子腿下的垫子最为厚实,接着就是大阿哥和四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的也不薄。
果然宫人都是看人下菜,最是势利眼了。
七阿哥陪着四阿哥蹲下烧了一会纸钱,回去跪下,他立刻发现垫子被人换了厚的。
不用说,四阿哥果真是发现他有问题的腿脚跪着不舒服,让人偷偷换了。
哪怕如今年纪只有十一岁的四阿哥,依旧面面俱到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七阿哥悄悄看了四阿哥一眼,却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四阿哥刚才烧纸钱的时候,余光瞥见八阿哥一手捂着九阿哥的嘴巴,一手用力拍在九阿哥的后背。
九阿哥瞬间被拍醒,嘴巴被捂住,只发出几声含糊的哼唧,却两眼茫然,似乎睡迷糊了,看着周围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在这里。
四阿哥的脑海中还听见了九阿哥熟悉的声音:‘见鬼了!我怎么变小了?这是几岁的时候,五六岁吗?’
九阿哥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陷入迷茫了一会,瞥见身边约莫八岁的八阿哥,忽然狠狠掐了他的大腿一下。
要不是八阿哥捂着他嘴巴的手还没松开,九阿哥就要疼得嗷一声叫出来。
虽然九阿哥没痛呼出声,却是两眼含着泪花,显然给自己下了死手,光看着就疼了。
四阿哥面上不显,心里更是疑惑。
其实脑子有问题的不止他,九弟也是吧?
四阿哥虽说想让杨太医看看,却清楚杨太医知道了,那么皇阿玛必然也会知道。
皇阿玛正是难过的时候,四阿哥就没必要用这些琐事来惊扰他。
但是九阿哥把自己掐哭了,确实瞧着不大对劲,四阿哥琢磨着头七过了,再婉转告诉皇阿玛这件事,怎么都要让杨太医给九阿哥看看!
九阿哥不知道四阿哥这会儿琢磨着自己脑子有病,正打算跟皇阿玛打小报告,然后让杨太医给他看看脑子。
这会儿他疼得直抽气,八阿哥生怕九阿哥在灵堂发出声音叫人听见,皇阿玛知道后必然会降罪,于是手捂得更紧了,半点声音没能漏出来。
九阿哥却被捂得透不过气来,伸手拍了拍八阿哥的手背,示意他赶紧松手。
再不松手,他就要断气了!
八阿哥一看九阿哥面颊涨红,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吓得赶紧抽手,不然九阿哥就得背过气去了。
两人的动作不大,但是灵堂过分静谧,到底还是惊动了在前头的太子。
太子回头瞥了两人一眼,八阿哥和九阿哥立刻坐直身,一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四阿哥这会儿忽然听见太子的嘀咕声:‘老九的性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着调!’
听见这话,四阿哥心下迷茫:以前?什么以前?
他怀疑自己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总能听见兄弟们的声音,他们却一个都没开口。
四阿哥暗忖,难不成他听见的是对方的腹语?
也不对,看周围其他兄弟的面色,分明也是没有听见。
如果是腹语,虽然人没张口,该是所有人都能听见才是!
所以说,这声音只有四阿哥一个人能听见?
明明前一天他什么都没听见,怎么今天起来就能听见了?
四阿哥低着头,没让其他人发现他恍惚的神色。
前几天灵堂都很安静,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今天四阿哥却一会听见九阿哥在背九九歌来提神,一会听见十阿哥喊着‘饿饿,饭饭’,一会听见三阿哥在背书,听着像是他最近喜欢的文章。
他原本因为晕倒虚弱,精神有些不振,硬生生听着这些各异的声音,不知不觉就跪了好久,直到皇阿玛的到来。
皇帝和佟佳氏的感情深厚,佟佳氏一去,皇帝就休了今□□会,还为她亲自戴孝。
只是早朝暂时免了,奏折却不能堆着不处理。
于是皇帝每天处理好奏折才会到灵堂来待上一会,然后回去跟朝臣继续商讨政事。
他进来见儿子们规规矩矩跪着守灵,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皇帝一眼看见跪在前面的四阿哥,脸色还惨白,神色有点恍惚。
他知道这儿子极为孝顺,只是瞧着四阿哥这副生病没恢复的样子,却也不免有些心疼。
他已经听杨太医说了,四阿哥身子骨没什么大碍,只是悲伤过度,寝食难安,跪的时间又太长才会晕倒。
如今皇帝看四阿哥的面色还不太好,等出去后就吩咐李德全:“让御膳房做一道蘑菇炖人参豆腐,晚点送去给四阿哥。”
孝期要茹素,不可能有荤腥。
这道素菜里有人参,量不多,正好给年纪不大的四阿哥滋补一番。
不然年纪小小的,这身子骨因此落下病根就不妥了。
李德全应下,心里明白皇上对四阿哥还是看重的,没因为新皇后娘娘去世而忽略了四阿哥。
他又低声禀报道:“皇上,德妃娘娘派人送了吃食给四阿哥,是一道八宝莲子羹。”
皇帝听得一怔,微微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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