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胭脂后,再看镜中的女子,明艳大方,长而眼尾微扬的柳叶眼,如睥睨天下的神女。
孟楚瑶起身,举起双手伸个懒腰,复又慵懒地去偏殿的软榻上躺着,倚在半开的窗户,眺望远处落在树梢上的胖圆麻雀。
“杏月,今日让小厨房做碗十全大补汤,皇上身体虚弱,还需补补,食材还像从前一样。”
杏月:“是。”步履稳健地走去小厨房,这个十全大补汤必须亲自嘱咐,看着庖厨做好,由她亲自端送。
用膳时间,季凛云准时出现在殿门外。
孟楚瑶垂眸饮茶,视线中出现一只乌皮六合靴,下朝后换上舒适的赤黄色圆领袍衫。
视线缓缓上移,面色平静,细看便能察觉出昨夜的痕迹,眼眶里满是血丝,和她一样没睡好。
季凛云身量颀长,双肩舒展,背部宽阔有棱有角,体态自是另番冷冽的贵气从容。
因确认眼前的人并不是夫君,从上到下打量这全新的季凛云,一一比对后,两人有细微不同之处。
前者是自内散发的从容自得,而现下的透着冷意,行为举止暗藏锋芒。
不苟言笑时,丹凤眼并飞扬的情意,眼尾克制敛着,像是耐心蛰伏的孤狼。
即便是双生子,相貌声线相同,行为举止模仿入微,细究之下,气质总会在不觉间流露。
孟楚瑶放下瓷杯,暗暗懊恼是她从前太不在意枕边人,以致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昨夜两人来回拉扯,近乎直接道明“我在怀疑你,我知道你怀疑我”。
而现在他们却在同一屋檐下用膳,不约而同揣着明白装糊涂。
用膳至途中,杏月端上一碗药味浓郁的十全大补鸽子汤。
“皇上身体未愈,身为发妻甚是担忧,特命人熬制这碗补汤,滋养补肾。”与话语呈现的关怀不同,孟楚瑶的口吻带着强迫。
袅袅热气蒸得季凛云心口有暖意涌动,当他端起碗,嘴刚碰到碗沿时,分辨出隐藏在浓重药味下丝缕的异味。
动作微滞,隔着漂浮的烟雾,对上前方监督他喝下去的孟楚瑶,想了片刻,慢条斯理放下汤碗。
若是平时,他或许能喝下半碗。可昨夜慌乱回到寝殿后,看着身上沟壑繁多的疤痕,急切得加大祛疤的药效。
宫里给的祛疤凝膏,虽有奇效,却只对新出的伤疤有效,他身上除崖壁上的伤疤外,还有自四岁累积的陈年疤痕。
要想彻底去除,还原一副崭新白皙光滑肌肤,宫内的药膏远远不够。
于是他从民间找来药效霸蛮的膏药,以蜕皮的残酷代价换取孩童般柔嫩的肌肤。
这膏药功效太过霸蛮,敷在身上似火在灼伤。
旧肤破裂而开,渐渐烂成一团糜肉,清除血肉后,再敷以温和润肤滋养膏,每次只能选巴掌大的肌肤进行,待长出新肉方能继续。
而敷药祛疤期间,便是过鬼门关。强烈的痛感持续毁肌生肉整个时期,身体极为虚弱,只因这药也是以毒攻毒。
季凛云自小过得刀尖舔血的非人生活,即便遭受百毒侵害,也能以清醒的意识淡然完成任务。
生肌膏的毒性,他自然也能承受住,本以为时间尚多,老老实实依据处方涂抹,半年便能焕然一新。
昨夜之前,他仅仅只是恢复了胸膛和前臂的肌肤,后背乃至下身依旧是密密麻麻骇人的伤痕。
慌张回到寝殿后,便下了狠心将整个后背涂满生肌膏。
上朝前半个时辰才从昏迷中惊醒,堪堪刮掉背上的烂肉。生肌膏的毒性要维持半月之久,旁的微弱毒性都会使命悬一线。
汤碗轻嗑紫檀桌案,孟楚瑶声线落在他苍白干爽的唇上,不加掩饰地勾唇冷笑,“陛下为何不喝。”
“我喝太医院的药膳就足够了,喝多,喝杂了,怕过犹不及。”像是为了印证,季凛云微皱眉。
说完看向她,眼神又含微微笑意,“梓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孟楚瑶吃惊,昨夜缠斗的画面覆了层朦胧的面纱浮现在脑海中,生出几分莫名的旋旎。
轻咬颊边软肉冷静下来,不甘示弱道:“我的耐心可不是留给豆腐的。”
季凛云面色一白,微抿唇,剑眉轻压,凤眼变得凌厉,眸光闪烁,“是我的不是,梓潼对我关怀备至,我竟漠视。”白皙如雪的玉指端起汤碗,仰头喝下。
孟楚瑶不知他想些什么,改变了注意,目光充满怀疑地看着他缓缓喝下。
“咳咳......”季凛云只感觉腹中猛地抽痛,涂抹生肌膏的第一天本就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纵然是轻微的痛楚也会放大数十倍。
饮下一半的补汤硬生生咳出大半,他仓惶举袖遮面,以免唐突孟楚瑶。
一面压抑腹中抽痛,一面懊恼在她面前出丑。
孟楚瑶下意识站起来,茫然地看着佝偻着脊背,如孱弱老人痛咳的季凛云。
她记得滋补汤的含量很低,一日的含量对于人体并无影响,主要是日积月累,于无形中解决。
为何他却表现的像是要吐血身亡。
糟糕,若是皇帝死在皇后宫中,这会为她后面的计划带来滔天的阻力。
孟楚瑶回神,夺步走到季凛云身边,上下抚顺背部。
扶了没两下,手被季凛云握住,牵到膝盖放下,“无......咳无碍。”
他咳嗽得更厉害了,握着自己的手冷若冰棱,这是怎么了,身体急转直下。
杏月慌了神,秋围前她都放尾指指甲盖大小的量,考量到皇上身体还虚弱,又减一半,怎么咳得像是下一刻就死了。
若是真要死了,那她得最后为小姐做点事,杏月脚步微动,身前被一只手拦住。
是孟楚瑶,她看出杏月打算一人扛下,厉声喝到:“愣着干嘛,传太医!”
手被紧紧握住往下扯,孟楚瑶顺着力道弯下身,看见季凛云脸色苍白,双目和唇却嫣红无比,费力对她说:“我喝急,呛着了。”
皇上有话说,殿内全都凝滞主,一声不敢吭,听完无不呆愣。
孟楚瑶尤带着怀疑问道:“还是唤太医看看,若是皇上出事,我要有罪。”
凑近后,鼻尖若有若无嗅到苦药混着淡淡血腥的气味,似乎是从颈后传来。
还待细究时,季凛云倏忽站起身,宽广的身影将她罩住,她只能仰头看他。
季凛云喉中痒意难忍,在断断续续吃力的咳嗽中挤出一句话:“无碍,我让太医开帖止咳润肺的药方。”说完松手,背身匆匆离去。
当夜,孟楚瑶传召太医院专门照顾皇帝的陈太医,问询得知皇上的确让太医院煮了润肺止咳的中药喝,却没让太医院把脉。
甚至连面都没见到,也不知季凛云身体是何情况。
孟楚瑶有些纳闷,只能传召陈公公,却说皇上回来后,一个人关在寝殿咳嗽许久,但并不撕心裂肺,只是偶有微弱咳嗽声传出。
“传晚膳时亦没亲眼见到皇上?”孟楚瑶问。
“皇上晚膳只让御膳房送小米粥,只让奴才送到堂屋。”陈公公看着地面回话,停顿片刻,咽口口水,“床前帷幔垂落,帷幔前整齐摆着乌皮六合靴,皇上一回来便歇下来了。”
“你可有闻到血腥味。”孟楚瑶怀疑自己真切闻到季凛云身上的血味。
陈公公歪着头回想,想起什么猛地抬下头,“奴才确实没闻到血味,但闻到股浓烈的药膏气味。”
“从前却没发现,今日却格外刺鼻,这才想起两月里间隔几日便能淡淡的苦药香。”
太医院所制药膏考量到气味和疗效,都较为温和好闻,这种猛药应该是他不知从哪带进宫里的。
孟楚瑶沉思片刻,“你最近留意下气味,然后趁皇帝不在寝殿内,看能不能翻出什么。别留下痕迹,被人发现。”
陈公公躬身作拜,悄无声息退下。
孟楚瑶头隐隐作痛,呼出胸口浊气,不知道此人顶替季凛云,到底有何计划。
少时好读些杂书,曾看某书中记载某国国母产下双胞胎。
两婴嚎啕大哭时,晴朗无云的天空,忽的阴云遮日,落下震天的惊雷,闪电骤然炸亮昏暗的殿内,两婴童受惊哭得更大声。
一祭司当即指着两婴,说两个婴童乃是不祥之兆,只能留下一个。
彼时孟楚瑶视这篇笔记为胡诌,古人甚少有育有双胞胎,季国则是将之视为吉祥寓意,怎会处死其中一个呢。
如今身边当真出现一对双生子,还令她的计划停滞不前时,可谓棘手。
更想不通婉妃为何要这么做。
孟楚瑶苦思冥想时,双生子其中一人正蜷缩在卧榻上。
体内时冷时热,剔骨挖肉之痛浪水般回荡在身体的每处。
季凛云仿佛从水里捞出,湿淋淋抛在岸上,出气多进气少。
虽奄奄一息,他却暗自庆幸还在他所能承受范围之内。
锥痛每加重一分,他便在心中默念孟楚瑶,她是他无限生机,是晨昏交接时泄露的曦光。
此次过后他得好好规划,即受住生肌膏的药效,又顶住孟楚瑶的滋补汤的加持,表现得游刃有余,万不能再像今日这般狼狈。
第二日,孟楚瑶听闻季凛云正常上下朝,除面色苍白外,看不出其余异样。
而两人再度回到往昔互不相干的相处模式,孟楚瑶偶尔会恍惚,过去短短几日明明改变了什么,却似乎并无影响。
但凡季凛云在其他地方出事,此刻她已经有条不紊地准备后事,扶持仅六岁的端王登基,而她重新梳理朝廷势力,顺利无阻垂帘听政数十年。
无限遐想过后,是浓浓的怅然若失。
不过,孟楚瑶很快振作起来,无论是哪一个季凛云,凡是威胁她,威胁孟族的人毫无例外会被铲除。
她只需耐心伏击,有朝一日终能釜底抽薪。
过了几日,御史大夫梁简微前来拜见孟楚瑶。
孟楚瑶出殿相迎,刨去两人皇后于大臣的身份,她要叫梁简微为梁伯伯。
梁简微与孟父是义兄弟,看着孟楚瑶从软团子到皇后。子嗣福薄,又极想养育女儿,于是便将孟楚瑶视为己出对待。
与发妻张芷茹盼了十五年的女儿,终于在不久前产下。梁简微此番拜见,便是亲自送女儿百日宴的请帖。
两人脸上流露出真情切意的笑意,梁简微笑得眯成一条缝,嘴角咧到耳后,“皇后娘娘,三日后臣为小女在家中举办百日宴,还请娘娘届时做客。”
孟楚瑶虚扶起梁简微,接过请帖,自信满满承诺定带上厚礼拜访。
梁简微听到厚礼两个词,也不推辞。两人说会话,便请辞离去。
又过两天,距离百日宴的前一天,朝堂上发生一件事。
御史大夫方桧儒在朝堂上,公然弹劾梁简微宴会还未办的百日宴奢靡浩大,上下邀请将近百名官员。
季朝对于官宴管理宽松,官员之间经常你来我往宴请。
之所以方桧儒会在早朝上大动干戈,其实是害怕他借宴会结党营私,他最后说百日宴可以办,但是规模得缩小,亲戚家人间祝贺下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现在还是满脑子怎么丝滑解决季凛云哈哈哈,
季凛云暗恋了很久瑶瑶,后面会写他怎么沦陷。
目前双生子共用一个名字,大家看的时候会弄混吗?后面还得写前夫哥有多渣,希望不会影响秋围后的季凛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