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离在州府后宅找到冯慕的时候,她正在将箱箧中的物品拿出来在太阳底下晾晒。
多的是书,也有不少衣物,院中杂乱,竟无处下脚。
“怎么这些东西都收进箱子里?”
李昀离从院门走进来,见晾晒的东西不乏当季衣物和常用物件,一时好奇。
冯慕听到声音转头,撩起头发,放下手中的书,带着歉意道:“没想过殿下此时会来,先前决意要去豹头山,便让人把我日常所用之物全数封存了,留在府中做个念想。”
李昀离挑着地方走过来,见冯慕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收拾个落座的地方,便叫她不必忙:“孤来问点事,你只管忙你的便好。”
虽这样说着,冯慕却还是将一只凳子从一堆书卷下面拖了出来。
那凳子本是充当架子晾书用的,这么一拖,便将一支卷轴带了出来。
卷轴骨碌碌朝着李昀离滚过来,冯慕“诶”了一声,将手里的凳子一扔,就要去捡。
李昀离弯腰拦截滚动的卷轴,道了一声:“别慌。”
她将东西拾起来,又岂料手中卷轴封存处的火漆不牢,意外展开了半幅。
冯慕已经到了她面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低头还红了脸。
李昀离一垂眼,手中是一幅画,却不是什么用以收藏的风景图,而是一封竖图,画着的是一位芝兰玉树的年轻公子。
见冯慕如此羞怯反应,李昀离顿时了然。
姑娘家面皮薄,画上这位,大约是冯慕的心上人。
她几下将卷轴卷起来:“抱歉。”
“不,不怪殿下。”冯慕立刻把画接了过去,抱在怀里,再开口有些怅然,“有缘无份,本也是我一厢情愿。”
李昀离一时无言。
她所成长的时代对于情爱之事已经开明,但冯慕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触及女儿家心事,她不好再多问。
好在冯慕很快岔开了话题,她侧身将画放进箱子里,把凳子扶起来放在李昀离身边,道:“殿下方才说有事情要问?”
“是,孤与萧将军初来乍到,雍州受灾情况已由杨都尉报给随行的官吏,但关于豹头山之事还有诸多疑问。”
“殿下请问。”
“我见今日集市上的众人大多来自豹头山,虽然他们曾是雍州百姓,但已经上山为匪,城门上也未阻拦他们进城吗?”
一说起这个,冯慕便语气愤愤:“义父在的时候本是门禁森严的,但如今杨都尉掌权,他胆怯无能,便想着要跟他们共生。”
若是昨日听到这话,李昀离还会觉得杨诩无能,但是刚刚从公良冲处了解了冰山一角,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昔日周太守在的时候,对豹头山一直采取打压政策?”
“义父忠勇,他在的时候那些人什么时候敢这样放肆?!”
李昀离点点头,看来冯慕是很仰慕周佛晓的,雍州这几年因着灾情民生不利,周佛晓也是在苦苦支撑。
想要从一个仰慕父亲的女儿口中问出周太守所做之事的缺陷怕是做不到了,李昀离转了话头,问道:
“孤今日在集市上听到他们说豹头山在筹划一场庆典,你可有听说过?”
“庆典?”冯慕愣了愣,表情白了几分,茫然地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他们有什么庆典,若是真论起来,去年山腰上的永清寺倒是办过一场大庙会,是祈求风调雨顺的。”
“行,孤知道了,多谢你。”
李昀离笑笑,随口道了谢。
冯慕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或许是她知道而不愿相告,不论是什么原因,李昀离都没有必要再往下问。
她转身出了冯慕的住处,云初在门口等她。
“殿下,拾六回来了。”
“这么快?”
她这才刚刚从酒肆回了州府,只问了冯慕几乎话的功夫,就回来了?
此处是冯慕的院子,拾六不方便进来,消息便由云初代为转达。
云初点点头,道:“公良冲出城了。”
李昀离有点诧异:“这就已经走了?”
本来还以为他要盘桓一段时间。
虽然没能跟到他在雍州城的其他动作,但这却证明了,他竟然真的是为了见自己一面才进城来的。
李昀离淡笑一声。
“殿下?”
她唇角笑意未褪:“你觉得那公良冲所说的交易是真是假?”
云初有些意外她竟然再提起,认真道:“不论真假,他毫无凭信,殿下不可轻信。”
“但是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李昀离揉了揉眉心,无奈摇头,“我现在对他们豹头山,是真的很感兴趣啊。”
公良冲言称交易,正说到了李昀离的心窝子里。
她简直觉得自己有趣,原来穿书到了这里,她还是摆脱不了骨子里的商人本性。
听到生意,便想要辨一辨这其中有几分利益可图。
云初看着她先是没说话,见她没有后言,方道:“或许确实可以。”
“你也这样觉得?”英雄所见略同的一句令李昀离兴致大好,她不由得道,“说说看?”
“雍州本是楚国边境,百姓也多有与外族通婚,人员复杂,民众的信仰也是各不相同,因着地势原因才没能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但也没少为战争所累。”
李昀离点点头,接过了话:“确实,而且若是冯慕所说的是事实,那这位大当家两年内便将豹头山做大做强,此人的领导能力、统筹力和凝聚力也不容小觑,他若是在雍州官场中,或许真不比周佛晓差。”
云初顾名思义地理解着她的话,道:“周太守和杨诩政见不同。”
单看冯慕和杨诩对待豹头山的态度就看出来了,三月前萧临嘉由杨诩带领剿匪,却只是伤了个皮毛,这其中少不了杨诩替豹头山打的掩护。
但冯慕却一直对豹头山抱有敌意,这态度多半是承自周佛晓。
“周佛晓是怎么死的暂且不论,云初,我们已经以身入局,敌暗我明,。”
云初点头:“还要请殿下以皇帝御令调出州府文书,并各有丞长史,厘清受灾情况,另外让萧将军从杨诩处探知豹头山的情况,听听他的说法。”
李昀离点头:“昨夜散席的时候我已经安排萧将军去了,今日午时之前近年文书也会送来。”
和步调频率相同的人说话就是轻松,二人这是想到一处去了。
李昀离示意了云初一眼。
云初了然:“我会帮殿下整理好文书,殿下还如从前一样,对付好各级官吏。”
这是他二人上一次合作时的常态,那时在楚国境内抗击乌戎,便是李昀离对外,云初对内。
对此安排李昀离并无异议,她性格对外,费口舌的事情对她来说并不难,如今还端着长公主的身份,自是游刃有余。
而偏偏最烦这些冗长繁复的政府公文,之前泡在原主的书房苦读是迫不得已,现在有云初在,她乐得放手。
于是接下来的一日尤其繁忙,州府人来人往。
暂掌雍州事务的杨诩被萧临嘉约出了门,李昀离将州府衙门大小官员全部揽到了一起,恩威并施,逐个敲打。
由云初翻阅官员所属公文,逐一批阅标注,李昀离人前示威,配合完美。
晚间,让人送走最后一个官吏后,二人靠在案前长舒一口气。
李昀离这时候才知道,雍州此时的情况有多么岌岌可危。
她伏在案上,口干舌燥,已经被抽干了力气。
云初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推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殿下渴了吧,今日说了许多话,先润润嗓子。”
“我再也不想开会了,我已经是一只被拍到沙滩上的咸鱼了。”
李昀离开口嗓子全是哑的,一杯水见底也没好一点,又趴在案上装死。
当长公主可比在现代社会当个女老板累多了。
女老板管着一个有条不紊的公司,长公主到处收拾烂摊子。
她还不如当一条咸鱼。
李昀离发出一阵毫无意义的长叹。
云初勾唇笑了笑,悬腕书写,一刻钟后再次轻轻推了推李昀离。
“我们首批带来的粮食不多,殿下可在这几个点位设置粥场,豹头山势大,带走了不少灾民,于我们反而是好事,住处并不缺少,主要是粮食……殿下?”
李昀离伏在案上,安静地睡着了。
云初有点儿无奈。
他对她这倒头就睡的功夫却是早有见识。
算起来,重生之后她好像就一直很忙,几月前自己的事情,也估计给她添了不少担忧和烦恼。
他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所幸她将事情说开了,消除芥蒂,自己也好安心帮她。
李昀离缩了缩脖子,睡得并不安稳,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睡姿。
云初微微起身,弯腰替她摘了头上的发冠。
今日要见各官员,李昀离特地重新梳洗打扮,带上了以示身份的头冠,看起来尊贵庄严,可这发冠却并不舒服。
他轻手轻脚地取下一支金簪,将紧紧箍住头发的冠摘了下来。
冠上带着发香,与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云初捏着那冠,轻手轻脚地放下。
背后的窗忽然从外面开了。
谁?!
他警惕性素来很高,方才实在是疏忽了。
云初猛地回头,只听风声呼啸。
被半推开的窗前地上,则是落着一张信封。
正面朝上,上面堂而皇之地书着四字:云初亲启。
他手指微屈,惊疑不定地看向窗外。
他们身在雍州的州府衙门内,谁竟然能将手伸这么长?
云初取信而观,信封之内,也不过短短几个字:
宏萃楼,故人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