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离接过了话茬，道：“三个月前来剿匪的的确是他，只不过现在看来当时是受人蒙蔽，冯姑娘，如今我等再度入雍州，若是不明局势，势必会重蹈覆辙，姑娘愿意帮助我们，说明雍州如今的情况吗？”
冯慕起身，面向李昀离跪下：“如今雍州局势晦涩，已经非寻常人可解，您若愿意救我们，小女一定竭力帮助您！”
“抓你们的人已经被我们拿下了，你们现在还不算得救吗？”
冯慕摇了摇头：“那位大当家的手眼通天，您现在在这里劫了他的人，他一定会来杀您的，而我们，也逃不了的。”
“这位大当家的，到底是什么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们现在必须知道对方的情况。
然而冯慕却摇了摇头。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萧临嘉有些着急：
“姑娘，你得给说清楚啊，那豹头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个为非作歹的大当家的又是什么人啊？你给本将说清楚，本将今晚就带人灭了他们！”
不是他暴躁，只是这关系到他身为一个将军的威信问题。
三个月前他带人来剿匪，杨都尉亲自指引路线，全数剿匪后凯旋而归。
可如今他再度入雍州，百姓竟然告诉他匪患仍在，三个月前的剿匪不过是作戏？
那他之前在做什么？是这豹头山的土匪设局陪他作的一场戏？
岂可忍！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将军。”冯慕无奈摇头，“只是这位大当家的根本没有在人前露过面，他确实住在山上，但是从他扬名的这两年来，往来消息都是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传的。”
她说着，侧目示意了一旁土堆。
三当家，那个这里唯一知道大当家是谁的人，已经被他们干掉了。
“好吧。”
李昀离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虽然这姑娘看起来不简单，但是在这个时代想从一个女儿家口中得知这些信息，还是有些难了。就算她知道，怕也是道听途说的。
李昀离想了想，又问：“那姑娘可知，你们上山的最后期限是多久？”
冯慕为难道：“豹头山的人要姑娘们上山，各家各户是迫于淫威，但是也实在是不愿意，如今已经是最后期限了。”
那便是说，他们极有可能今晚，最迟明天，就要遇上豹头山来接应姑娘们上山的人了。
最开始应该不会遇上太多土匪，他们有兵力，不用害怕。
但难就难在现在还不知道豹头山到底有多少人，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打无准备的仗太容易吃亏。
就在李昀离思索的时候，云初看向了冯慕。
“豹头山要姑娘们上山的心思明确，是想要阴阳调和，逼良为娼。穷人家的姑娘没办法，为了家人活下去必须牺牲女孩子。可是姑娘衣着华贵，看起来家底殷实，应当是使点银子就能花钱消灾，怎么会把姑娘送出来？
他的语调平和，声音也很温润，却抓住了最易让人忽视的点，使得他话中质疑之意明显。
李昀离和萧临嘉都看了过来。
冯慕身旁的那个叫巧儿的姑娘颤颤巍巍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冯慕抿紧了嘴唇：“好吧，我告诉您。”
她终于下了决心一般，叹气道：“我是周大人的义女，此番不是被绑，是我自愿的。”
“自愿？”
“豹头山的人要城中给他们送年轻女孩，这些姑娘们都胆小力弱，若是没有个能拿主意的人，一旦送上山，会被山上的人折磨死的。”
李昀离皱眉：“可你自己也是个姑娘，又怎么保证能救她们呢？”
“我的确不能救她们，或者说救不了所有人。但若是有一线生计，若山上有人愿意敬我身份，若我能保下一个姐妹，那我为什么不来呢？”
李昀离不说话了。
她是彻底的商人思维，在既定的事实下从来都是寻求利益的最大化，取舍得失衡量利弊。眼前这姑娘这样飞蛾扑火般的行为，着实让她有些不理解。
同时，她又很矛盾地在这位身形单薄的姑娘身上，看见了一种坚韧的，名为女性力量的姿态。
“他们向城中索要女子多久了？”
“两年了。”冯慕幽幽吸了一口气，“从两年前大当家的刚扬名的时候就开始了，前两年义父在，他们只能暗中掳掠，弄得人心惶惶，女子不敢独行。如今义父去了，已是明火执仗，大张旗鼓了。”
“两年前，那时候楚国正在打仗。”李昀离悠悠道，“他还真是个趁乱起势的乱世枭雄啊。”
在朝廷忙着打仗的时候，他慢慢蚕食掉了雍州的地方势力，致使现在连朝廷的手也管不到他。
云初侧头看着她。
他拨了拨火，将烤鱼翻了个面儿。
李昀离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冯慕的手里：“冯姑娘，我们本是为了雍州灾情赈灾来的，没想到此地之困竟远非灾情，关于豹头山的事，麻烦你事无巨细一一说与我们听，好教我们早做应对。”
火焰哔啵作响，天色渐暗，水流丰沛的河边除了围火而坐的人，只剩下偶尔抖动翅膀的飞鸟。
冯慕所述，皆是其人在山头扎宅聚集，对抗官府，掳掠百姓之举。
只是，大当家其人，在两年内完成豹头山的建设，并且趁着灾情吞并人力，“招安”难民上山为匪，以至于如今连官府都管不了他。
李昀离简短评价：“是个能人。”
“再有能力也只是因地制宜，赶着天时地利的时候囤积了力量。”云初声音很淡，道，“如今既然殿下到了，那么朝廷便会注意到他们，他们的盘踞也该结束了。”
李昀离没料到云初这时候会说这话，她侧头问他：“那，若是你的话，接下来怎么做？”
云初提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框，一边画一边问她：“殿下还记得六年前抗击乌戎一战吗？”
李昀离脑袋一空。
乌戎这个名字她知道，上次梦到少年时期的李昀离和少年时期的云初的时候提到过，她也在书房中原主的笔记里见到过相关记述。
可是，她虽然知道大概，却没有亲身经历，里面的一些细节一概不知。
她罕见地卡了壳，搪塞道：“嗯，你说。”
云初低着头看地面。
乌戎一战是他与李昀离相识的起因，少年得意之时，遇上一个同样意气风发的人，情愫生得如流水般自然。
可如今物是人非，一切俱作云烟散，难免让人不忍提及。
她竟也一样，会在提到此处时恍惚。
他默默地在框旁边又画了一个小框：“当年乌戎军强大，却因为内部军权分离，以至于几个统帅离心，这才被我们离间击破。”
他边画边说，李昀离镇定听着，生怕他提到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细节。
“既然这豹头山如此嚣张，想必也是有足够的兵力和人马，人多起来管理是个难题，若是大当家的有能力，也并非做不到，可刚才姑娘说没人知道大当家的是谁。“
云初看了冯慕一眼，对方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知道三当家做的是打杂小事，大当家又隐于人后。那便说明，实际上在人前主事的，是二当家。”
李昀离听明白了：“你是想离心这二人？可行离间之举至少要知道他们二人的性格近况，我们现在一无所知。”
“所以，殿下与将军前来赈灾，本就是一场持久战。”
这句话点醒了李昀离，她利落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绵延而去的山丘。
方才事情来得乱，又因着刚听闻豹头山之事，让他们以为对雍州城内事情失去掌控，不敢贸然行动。
但此刻，留宿城外已经不是好的选择。
她问：“雍州城近况如何？还有多少人？”
冯慕应道：“接连遭灾，又被豹头山掳掠，所剩无几，皆老弱。”
“进城。”
李昀离简短道。
萧临嘉没有任何疑问，下令拔营进城。
“天快黑了，此去还有几十里，将军不问问孤为何要下令连夜进城？”
“臣与殿下所见相同。”萧临嘉站在她身侧道，“城内城外的形势我们都不清楚，但至少不论如何，有皇命在此，城内的人都要与我们维持表面和谐。”
李昀离点了点头。
她对萧临嘉抱有固有印象的偏见了，他只是长得壮实，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哪里需要自己提点。
于是她转身走向马车，掀开了车帘：“冯姑娘，让姑娘们上马车，今夜赶路，且不必怕。”
说着，她拉起逐雪的缰绳，一翻身上了马。
冯慕将被劫持的十几个女子在马车上安顿好，李昀离的马车不小，十几个姑娘将将坐满马车，冯慕安顿好大家后探头出来感谢。
“你们人多，没得生火炉的地方了，好好坐着吧。”
冯慕缩回马车。
李昀离呵出一口气，搓搓手拉起了缰绳。
“殿下。”
听到云初的声音，李昀离偏头一看，他正站在一旁，有点儿无奈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扫了他一圈，见他脸上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反应了过来。
临出门的时候把逐雪给他骑，便没有再给他安排马匹，现在她腿一跨骑上了逐雪，马车里又坐满了人，全然是将云初忘在了一旁了。
“诶。”
李昀离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本想说问萧临嘉牵一匹备用的马匹过来，可是被冷风一吹，脑子一僵，这动作竟比思绪还要快，竟向他伸出手去，邀请道：“上来，一起？”
话出了口，李昀离才反应过来此举不妥，可手已经伸了出去，一时间缩回来也不是，伸着也不是。
云初也愣了，他看了看李昀离伸出的手掌，脑子里转了三转。
邀请同骑？可这意思是要把他圈怀里？他在前？
该不该上马？
李昀离咳嗽了一声。
她之前在草原上学过骑马，也教过一些身材比较娇小的姑娘骑马，一时肢体反应，竟对云初也作出了这个邀请动作，实在该打。
她略尴尬地收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