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李昀离说话,永成侯夫人便捻起手绢笑了起来。
“在京城呆了两年,念安还是没戒掉那些恶习。也好,雍州地处西北,与你北境也差不了多少,愿意去就去呗,封地所在,多呆几年也无妨。”
这话是在往原主的心窝子里扎刀子。
北境与雍州,对原主来说区别大了去了!
晋王夫妇是军中伉俪,原主出嗣后,多的时间是与他们呆在北境的军中。
因为少在京城,所以在京时格外受帝后宠爱,又因长在军中,所以与各位军将关系甚密。
这恰恰是原主受困京中的原因。
两年前与北魏交战,晋王与皇帝先后去世,权力交接之际,政局不稳军心动荡,李昀离这样一个在军中手握重权的皇室女,又没有商定婚事,自然不能再平安返回北境军中。
因而由内阁拟定,长公主封地雍州,居于京城。
而后选拔新晋武将,用以瓜分长公主从晋王手中继承来的兵权。
自此,算是杜绝了她的军中生涯。
如今还要在李昀离面前说,雍州之地和北境差不多?
永成侯夫人无非是想借此提醒李昀离,她已经不再是先帝在时的受宠公主了,她身上的武人脾性不仅粗鲁,还恶劣。
如今的朝堂之上,她必须得在太后娘娘面前低头!
“夫人说得是。”李昀离抬眉扫了她一眼,不愠不火道,“孤受封两年,从未去过雍州,听闻雍州地处西北风光与我北境不同,此次也是突发奇想。只是,陛下的批复还未下来,孤也还在考量,夫人不必急着来送孤。”
这话说得随意,可不仅永成侯夫人听了语塞,太后也悬了心。
这京中手中权柄最大的女人有两位,一位是长公主,一位便是太后。
李昀离一走,太后便可以大权独揽。
所以此刻太后生怕李昀离一时脾气犯了,再递个折子上去告诉陛下她不走了,今日特地来探探消息,好把事情做实。
听了这话,她立刻伸手来拉李昀离的手,宽慰道:“好孩子,哀家知道这两年你在京中呆得也闷,晋王他们夫妇两个泉下有知,也不想看见你这样下去,你能想开是好事。皇帝那边哀家去说,这孩子听话,会愿意你出去散散心的。”
李昀离微微扬唇,她的话无意中透露出了两个重要讯息:其一,太后并不知晓大国师方才算出来的那一卦,看来这一卦并非是她指使的。
其二,皇帝并不想让长公主离开京城。
李昀离原本以为最想让她离开的人是皇帝,现在看来,原主与这位少年帝王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最想让她离开的人,除了太后,竟便是云初了。
云初此刻才跟着她过来,这是初次听到她即将去往雍州的消息,表情也并没有半分惊讶。
李昀离转而道:“太后说得是,京中素来无聊,也就是近日云侍君懂事,才让孤觉得没那么烦闷。”
站在一旁的云初突然被点了名,抬了一下头。
太后看向他:“便是这个孩子了吧?”
目光落在他身上,云初不得不低头行了一礼。
李昀离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太后自然听得出来。
太后道:“既然他听话,又是念安的侍君,不如这次出门,哀家准他与念安一同前往。”
“好啊。”李昀离笑起来,“若能允准云初一同去,雍州之行一定会有趣多了,如此,便多谢太后了。”
李昀离一口应下,大有若是云初不跟她一起,她就不去了的架势。
云初的表情终于变了。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李昀离,眼神复杂起来。
上一世这女人也有一趟西北之行,不过那时是朝局所迫,不得不去。
自己是亡国皇子不得离京,正是在她不在府上的那段时间里,与阿肆多方谋划,掌握了不少东西。
而现在……
且不说这次是她主动要去的,怎么竟然还要带他一同去?
难道是在防备他什么吗?
李昀离成竹在胸。
要摆脱原主命运,她需要一步步掌控主动权,到目前为止做得都不错。
眼下只有一件事让她比较在意:云初是怎么知道永成侯夫人会来的?
宾客散尽时。
婢子僮仆开始收拾宴后残局。
李昀离倚在榻上没动。
没有她的授意,云初自然也不能离开。
日薄西山,金色的夕阳将整个府邸笼罩在一层温和的光里。
“侍君有什么话要对孤说?”她抬眼瞟了他一眼。
云初颔首:“多谢殿下。”
李昀离的质问还没出口,便得了个道谢,她疑惑扭头:“谢什么?”
“殿下在太后娘娘面前要奴同行,以显对奴重视,以至于这次无人再敢来招惹奴。”
这倒是事实,以往他经常被欺负,是因为原主轻视,只把他当个玩.物。
当李昀离真的表露出对他的喜欢,谁也不敢当面来沾惹长公主的东西。
只是她问的不是这个。
李昀离勾了勾唇,她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侍君是故意装单纯,还是太会哄她捧她的场。
本来是为了方便监视才要带他一起的。
怎么他顺杆这么一爬,倒说得好像是自己离不开他一样?
她并未反驳,往塌上靠了靠。
“除此之外呢。”
云初看了看她,试探道:“谢谢殿下……派临风来保护我?”
这傻装的……
李昀离是真的笑了。
她直接言明:“你是怎么知道永成侯夫人会来的?仅仅是因为遇见了她家小侯爷?”
她已经派人问过,永成侯府的小侯爷是跟着柔嘉郡主家的公子一道来做客的,虽然没在她面前露面她不脸熟,但今日确实来了府上。
可即使他撞上了云初,也不足以让云初来提醒她永成侯夫人会来,毕竟云初并不知道她二人的关系多么不好,再加上长公主对他素来苛刻,贸然来提醒,实在有违他的人设。
云初顿了顿。
这……本就是个谎言。
上次在侍寝之后见过阿肆,第二日临风便向他言明了身份。
他是多年以前北魏安插在楚国的间谍,魏国亡后,听令于阿肆。
今日根本没有什么南墙湘妃竹林下的一封信,他也没有被永成侯府的小侯爷扒了外袍。
一切不过是他设下的一个局。
他不过是在南墙湘妃竹林见了临风,与他商量了一些事情。
而后,在出来时遇见了柔嘉郡主家的公子和小侯爷。
“子煜,你慢点!”
小侯爷压低了声音喊前面的人,并没有发现隐在竹林中的云初和临风。
“你可快走吧,早知道你要这么个逛法儿,我就不带你来了。”
沈子煜一头汗,生怕被人发现。
今日长公主宴请众人,独独没有给永成侯府下请柬。
大家当然知道两家恩怨,可永成侯府的贺小侯爷是个醉心园林的痴人,近日又在重整自家西苑,知道长公主府的园林陈设乃是前朝静梧大师的手笔,硬是软磨硬泡让好友沈子煜带他来了。
贺轩还没逛过瘾:“等我看看那边的石舫,看完咱就回去,别让我娘来了看见我。”
沈子煜无奈:“伯母既然要来,你怎么不和她一起?”
“这你还不懂?”贺轩看了他一眼,“我娘和长公主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和她一起,那可就是一身官司,我哪还有这个眼福?这可是静梧大师亲自督建的园子啊!”
“倒也是。”沈子煜家学严谨,理解不了永成侯夫人这上赶着来吵架的行为,“可是,伯母是来做什么的?”
贺轩做了个嘘的动作:“别的恩恩怨怨我不清楚,但是我今日出门偷听了一耳朵,我娘是陪姨母过来,这次不光是给姨母挣面子,更是要让长公主狠狠栽跟头!”
虽然两家恩怨由来已久,但此刻毕竟是在别人家里。
沈子煜为难道:“探听妇人之事实非君子所为,你……”
“你不想听啊?那算了。”
贺轩随意地在纸上对着面前的景致画了两笔,收起来背手晃了晃脑袋。
不一会儿二人便走远了。
云初知道永成侯夫人要来,也确实见过贺小侯爷。
他知晓李昀离的脾性,所以将计就计,用一巴掌换来了与临风更多的接触机会。
此刻被李昀离这么一问,便只好见机行事:“是,确实是因为见过了小侯爷。”
李昀离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云初凭借上一世的记忆,真假参半道:“殿下,今日贺小侯爷训.诫奴的时候,提到过永成侯夫人会来。奴猜想,今日不利,日后永成侯夫人或许还会对您下手。”
“聪明。”李昀离牵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原文中她被迫离京,确实有永成侯夫人的手笔。
只不过……
“那既然见到小侯爷的时候就猜到了,怎么当时没有来告诉孤,要等到孤碰巧去了你住处才说呢?”
这是云初最无法解释的点。
云初沉默一刻。
就在李昀离猜想他要想出什么好理由的时候,只听他低头,声音很小地嘟囔了一句:“因为我心中有怨。”
是“我”,不是“奴”。
“嗯?”李昀离抬眉。
“奴上午并未出现的时候,殿下也并未派人来寻,可见这宴会也并不需要奴来陪着。”
云初正看着她,竟是在和她赌气?
李昀离愕然,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让他去和阿肆联系好暗中监视他。
顿了顿,道:“上午事忙。”
云初目光暗了暗。
不一样了。
当年的这个时候,哪有自己能在她面前说这话的时候?这女人还能耐心给他解释?不当场赏一顿鞭子就算不错了!
说起来,她确实有好多天没有罚过他了。
“怎么?”见他不说话,李昀离继续道,“孤还以为这种宴会,你会不愿意来。”
“不会。”云初心情复杂地回答,“有殿下在,不会不愿意来。”
“嗯。”李昀离这么应了一声。
不是错觉,云初看着她。
她,是真的变了。
长公主酒后犯困需要休息,没一会儿便让云初回去了。
云初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以往只有两个人的小院,现在多了一个临风。
与上一世直接和阿肆商量相比,现在多了一道传话,但也并不妨碍。
“临风。”
“少主。”
云初淡淡问:“你手上有多少可以在外面用的人手?”
“不多,但都是些身手利索的,可供少主驱遣。”
“好。”云初转头看他,“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阿肆早已交代过一切听令于少主,临风没有半点犹豫:“请少主吩咐。”
“我要你暗中查探,近日永成侯府上,是不是有雍州来的客人。”
“是。”
虽然今日已经提醒过李昀离,但那女人素来狂妄,做事毫无章法,不见得会信他。
重来这一世,他一样要继续拿回属于他的势力,在她面前一步步走到高位,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蛰伏。
但除了他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