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白果宴定在八月初八,除了亲眷好友之外,朝中各机关要员几乎都收到了请柬。
这一日很是热闹。
李昀离原以为,以原主的恶名,受邀的客人恐怕会避之不及。可没想到的是,大家看在原主权势地位上,外加晋王仅故去两年的余荫,几乎有邀皆至。
园中的客人很快就多了起来。
看来此身虽名声不好,但影响力还是有的。
这就足够她做许多事情了。
李昀离于门内迎客,依照楚国礼仪和来客一一行礼,再由崖香和降香将客人引入坐席。
通过几天的恶补,她已经于书阁的藏书中学会了楚人礼仪。再按照面前的小厮高声报出的来人身份行礼,总算是出不了差错。
她一面寒暄招呼 ,一面辨认各位来客身份长相,头脑风暴般迅速记忆。
只听小厮朗声呼道:“明义将军到——”
李昀离闻声抬头。
是萧临嘉。
来人翻身下马,身高足有一米九,肩膀宽阔,一身的硬挺结实的肌肉,在人群中块头很大。
李昀离暗自咂舌,不愧是沙场上的大将军啊,这身材体魄,见之便有满满的安全感啊!
她依制一礼,正要招呼,却不想萧临嘉走路带风,几乎是目不斜视地略过她。
他个子高,居高临下,路过她身侧时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李昀离:“?”
她和萧临嘉有仇?
不应该吧?
还没等她的疑问从心底冒出来,一旁随侍的王全立刻吹起了耳旁风。
他小声扯着嗓子:“殿下您看!这萧临嘉果然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李昀离眉心一凝,反应过来了什么:“孤让你把帖子送去明义将军府上,你怎么请的人?”
“诶呦殿下!这萧临嘉极为嚣张啊!”
不问还好,这一问王全马上哭丧着一张脸告状:“奴才昨日上门,差点被他给打出来,您亲手写的请柬,他竟敢扔出来了!”
“……所以?”
“敢和殿下您叫板简直是不自量力,奴才带人拆了他门口的石狮子!”
王全骄傲道。
李昀离:“……”
原来今日客人来得这么多,竟都是被这么请过来的。
当她用看死人一样的冰冷目光注视着王全时,王全终于察觉出来了哪里不对,顿时冷汗道:“殿,殿……下?”
以前……不都是这么行事的嘛,哪里做错了?
“刑堂,二十板子。”
李昀离沉声。
王全的面色一瞬灰白,整个人如瘟鸡一般缩了下去,抖了抖嘴唇,垮着腰退了下去。
一旁伺候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这位祖宗的行事还是那么喜怒无常。
发落完自作主张的王管事,客人也已来得差不多了,李昀离返回宴席。
开宴,乐声起,舞女入场,众人道贺声起,一时觥筹交错。
有人举杯互敬,有人低声闲聊。
人多了,之间的恩怨是非也多了,李昀离坐于上座,光是听着便能知道不少贵族秘辛,朝中讯息。
“诶诶,”坐左侧的一个女客悄悄扯了扯身边同伴的袖子,“我是有些看不明白,殿下平日不是最讨厌这群文臣酸儒?怎么今日全叫上了?”
说着环顾四周,更是啧啧称奇:“不仅如此,还连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国师也叫上了?”
同伴也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啊,不过这位殿下做事素来没有章法,咱还是别瞎想了。”
女客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闭了嘴。
长公主殿下心大荒唐,被邀来的人一点儿也不自在。
平时和李昀离不怎么对付的人个个如坐针毡,如临鸿门宴。
老国师更是抹了两把汗,在桌下偷偷摸摸起了一卦,算得两眼哇亮。
李昀离三杯酒下肚,正巧抬眼,见下首的老国师抖了抖胡子,一卦算毕。
她放了杯子,清嗓道:“国师,这是算出什么来了?”
老国师慌忙将手里的竹签铜钱一收,拱了拱手还没站起来,已是满头汗。
众人皆静了几分。
当年原主出生,便是这大国师起了一卦,言此女只有出嗣方能平安。
自长公主长大,每每见到国师便要好一番为难奚落,撞上心情不好时还赏过板子。
先帝看重国师又怎样?在这位祖宗面前还是得低头。
老国师的身子都躬了下去:“禀殿下,离卦为火,是吉兆,吉兆!”
立刻有人嗤笑。
没想到国师也这般阳奉阴违,真是可笑。
李昀离也轻笑一声。
这道卦象,和原文中所述相同。
国师算出此卦后,西北不日便会生乱,而后国师又在皇帝面前算了另一卦,言长公主为平乱之人。此后多番推诿不过,为此,长公主殿下不得不动身前往西北。
而原主不在京城之时,正是云初的暗中势力成长之时。
只是,算卦这件事本该发生在年宴,此时竟阴差阳错发生在了她的白果宴上。
反倒是巧了。
萧临嘉突然站起来:“若为吉兆,臣倒有事请问殿下!”
“萧将军直言。”
“卦象属火,敢问殿下,为何臣西北巡行时却发现今年雍州发了洪水?雍州正是长公主殿下的封地,百姓颠沛流离,西北一带匪患不断,这是否说明,殿下德行有亏,才致天道不应?”
李昀离淡淡看他,明义将军刚自西北剿匪归来,亲身体会了西北的情况。
这几句话,正应了原文中西北之地将起的乱局。
但这顶“德行有亏”的帽子,她绝不能戴在自己头上。
“雍州虽为孤的封地,但本朝未有公主就藩的先例,孤从未踏足雍州,又怎能将气运带去雍州?”
她从容应答,不愠不火。
“再者,洪水乃是天灾,孤身份再尊贵,到底仅是个公主,何以引来天罚子民?”
这后一句驳得令人心惊,更有这“子民”一言,话里话外就差将“就算有洪水来了,该警示也是警示皇帝陛下的,跟我一个长公主有什么关系”给直接挂嘴上。
连陛下都带上了,这谁还敢驳斥?
满座寂静如鸡。
萧临嘉欲言又止,握紧了拳头。
李昀离并不想与萧临嘉交恶,今日本是想要结交,王全拆了他门口的石狮子实属意外。
她存心交好,因此缓和了语气,道:“昨日是府上管事无礼,将军府上的损失,孤会赔偿。”
萧临嘉抬头看着她,无声对峙。
“至于方才将军说的雍州匪患。”李昀离顿了顿,斟满一杯酒站起来,缓缓踱步从上座走下来“孤听闻将军在雍州的救助百姓,体察民情,此乃大义,孤即将前去雍州休整,还需将军指教。”
说着,便将酒递到了萧临嘉面前。
萧临嘉皱了眉头,语气迟疑,“殿下要,去往雍州?”
李昀离不像是一时兴起。
“将军不信?孤已收到了雍州的消息,已向陛下递交奏折,不日便该有答复了。”
手中的酒往前递了一寸,“还是说,将军不愿相助?”
萧临嘉的目光复杂起来。
此次西北剿匪途径雍州,正遇上雍州百姓遭灾,如今这世道,见多了封地藩主尸位素餐,今日正对这长公主心怀怨怼。可她竟然知晓雍州百姓苦楚,还已经向皇帝递交了辞呈要亲自去雍州?
这倒是让他顿时对李昀离刮目相看。
萧临嘉接了李昀离的酒,仰脖灌了下去。
“好!殿下若是有心,萧某自当相助!”
“将军大义,孤敬将军。”
李昀离弯眉笑笑,也取过一杯酒来,仰头饮下。
萧临嘉果真是如原文所言,为国为民,一片赤诚。
李昀离浅笑,请他入座。
西北之行既然是不可逃开的原文情节,她不如主动出击,从其中榨取更多有利于自己的价值。
楚国宴会自巳时起,过午方歇,饭后安排在院中休息,赏玩景致或是看戏听曲儿。
是个不拘泥固定场地可自在休息的时候。
李昀离从宴上退下,回到偏殿更衣。
她酒量不佳,本以为古代的酒度数不会太高,却没想到小瞧了这青梅酒。
李昀离靠在榻上,浅浅闭眼。
小憩一下,能清醒不少。
朦朦胧胧中,听到芷卉与芷兰说话,要去给她备醒酒汤。
李昀离头一偏,陷入了一场绵长的梦。
耳边悠远,听到人声由远及近:“还没醒?在装什么?!”
此人声音急躁,听起来脾气很差,没等李昀离辨认出此人是谁,便感觉到门被“嘭”地一脚踢开了。
门口的两个婢子扑通跪倒,瑟缩着不敢阻拦。
李昀离醒不过来,只感觉四肢绵软无力。
但不妨碍她感受到了来人的靠近。
紧接着,胸前衣服一紧。
那人拎着她的衣领,抬手便是结结实实一个耳光!
“啪!”
她被打得偏过头去,终于从疼痛中清醒出来一丝丝神志,费力睁开了眼睛。
谁?!
还没看清此人的脸,又被一把推开,当即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李昀离挣扎着坐起身,转头想看看到底是谁。
却是抬头愕然。
“李昀离,你胆子倒是不小!”
来人扯着嘴唇,危险地冲她笑了笑。
他一身短甲,腰上的短刀还在滴血。
人已经半蹲下来,抬手掐起了她的下巴。
竟是云初。
他笑得放肆至极,拇指揩过李昀离的脸颊,把拇指上的血迹都揩在了她的眼尾。
刚才那一巴掌不轻,她的左脸已经迅速红肿起来。
李昀离应激一般看他。
“瞪我?”云初声音寒冷,手却柔和地抚了抚她的脸,似是惋惜般轻声问,“你向那个男人求助有用吗?那个姓萧的,他来了么?”
李昀离惊疑不定,她嘴唇翕动:“你……把萧将军怎么样了?”
云初的声音如在冰窟,面色阴沉寒冷:
“你在指望别的男人救你出去是么?”
他揪住她衣领的手一瞬间青筋暴起,猛地撕开她胸口衣物,只听哗啦一声!
李昀离用力想把他推开,可这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竟使不上什么力气。
“想救你?呵,我杀了他!”
云初嘲讽般笑了两声,像一匹狩猎的狼一般露出尖牙,竟倾身狠狠咬住了李昀离的脖颈!
血液瞬间流出,李昀离痛到发不出声音,使劲挣扎。
却被云初按住了后颈。
“滚……”
李昀离气若游丝,用力推面前的人。
这一次竟然推开了!力量一瞬间回到身体,李昀离猛地睁开眼睛:
“滚开!”
“哗!”
桌上的茶盏碎了一地。
身边伺候更衣的婢子哗啦啦跪下。
李昀离看着被她推出去摔碎的茶盏,伸手摸了摸脖子,什么伤疤也没有。
她定定地看向四周。
人还在偏殿,刚刚更过衣,手边摆着一碗醒酒汤。
是梦。
李昀离缓缓呼出一口气,问:“云初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