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一翻进院子，便马上打开大门把徐招娣放进来。
“你们俩怎么回来了？”见到二人，苗翠花表情有几分慌乱。
回头狠狠瞪了身后的曹大妞一眼。
磨磨蹭蹭，又不是送你去相亲，打扮给谁看。
姐妹俩没说话。
望向蜷缩在奶奶脚下，浑身被绑得死死，嘴巴都用布紧紧塞住的妹妹。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赶紧上前给小妹松绑。
苗翠花试图阻止无果。
“大姐二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奶奶和二婶骗我，说要带我去滚喜床，还给我准备了新衣裳。
她们说漏嘴我才知道，才不是滚啥床是要把我送给坏人。坏人会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我都梦到了。大姐救我，我不要离开你们。”嘴里抹布被拿掉，胖丫立刻大声控诉。
根本不给苗翠花狡辩的机会。
五岁的人，口齿伶俐描述清晰。
徐招娣愕然的同时又不是很意外。
日日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靴子终于落地了。
此时，她发现自己出奇的冷静。
当年四丫五丫出生后，奶奶便迫不及待想把姐妹俩送人。
是她拼命阻拦，才保住俩妹妹。
在家里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好歹有妈，有她这个当姐姐的护着。
怎么能送人？
人家虐待她们怎么办，人家有了自己孩子把她们撵出去怎么办。
这些年，为了不让家里人觉得她们姊妹几个是累赘，她一直在想方设法挣钱。
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那么，这些年的隐忍，这些年的努力，这些年的讨好又算什么。
有些人的心，果然是捂不热的。
既上次听闻邻居们的闲聊后，徐招娣再次心灰意冷。
她抬头，面无表情的盯着苗翠花，“奶奶，我警告过您的，不许送走妹妹。”
声音冷若冰霜。
苗翠花愣住，大孙女向来柔顺懂事对她几乎算得上言听计从，还是第一次用这般口气跟她说话。
“轮不到你许不许，我才是一家之主。”她暴跳如雷，“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吃我的，喝我的，好不容易把你们养大，如今翅膀硬了，敢这样跟我说话？”
反了天，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的。这个家有你说话的份？
“吃你的，喝你的？奶奶，骗别人没关系，不要最后连自己都骗过。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害的是你自己。”
徐招娣意有所指。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想跟家中撕破脸。她才十二岁，离开徐家护不住妈和妹妹们。
只希望奶奶不要欺人太甚，超越她的底线。
不求对她们姐妹好，只暂求一个容身之处，住杂物房也罢吃杂粮馒头也好。
在积蓄足够力量之前，她不介意继续讨好她。
“你，你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你上山砍几斤柳条，捉几只知了，采几朵金银花，就能养活这么多嘴？”苗翠花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一时没弄明白大孙女话里意思，但不妨碍她恼羞成怒。
“徐家除了种地并没有其它进项，家里柴米油盐都靠地里产出。奶奶不要忘了地是谁在种。”徐招娣耐着性子提醒。
苗翠花终于明白孙女意思，哈哈大笑，“你威胁我？”俩儿子不成器，俩儿媳更是好吃懒做，地里活都指着大儿媳。
她清楚啊。
那又如何？丫头片子还是嫩了些，以为这样就可以拿捏她。
做梦呢。
大房没男人顶门立户。
这些年要不是家里护着，她们娘几个早被外头人生吞活剥了。
搞清楚，是她们离不开徐家，不是徐家离不开她们。
娘几个在徐家呆一天，就要受她这个奶奶辖制一天。
“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希望您认清事实。我们姐妹几个并没有靠您养，更不是徐家的累赘，您无权卖掉我妹妹。”徐招娣简直要失去耐心。
奶奶果然又蠢又坏，跟这种人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讲。
“什么卖掉，干嘛说那么难听。”曹大妞从旁插嘴，“是领养。大丫你还不知道吧，哎呦我跟你说，要抱养胖丫那户人家可有钱了。胖丫是去过好日子呢，你可不能耽误了你妹妹前程。”
闻言，躲在二姐身后的胖丫忍不住探出头，“真的吗？二婶，没想到你人还怪好嘞。
这样的大好机缘不给自家闺女留着，反而让给隔房的侄女。改天，我可得给您出去好好宣扬宣扬。”
二丫也附和，“对啊，让你家春喜去呗。你当妈的，可别耽误了闺女大好前程。”
曹大妞翻个白眼，大房几个丫头片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她是不想么，不是人家没看上她家春喜么。
不过—
听婆婆刚才话里意思，张月英似乎不是个好的。
“大丫，你书读得好，可不要做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蠢事。送走胖丫，你们姐妹四个才有活路啊。
胖丫是你妹妹，可你不止她一个妹子，你还有二丫三丫四丫要照顾。奶奶答应你，只要你同意送走胖丫，我绝不会再动其他人。”
苗翠花半是引诱半是威胁道。
“不要送走我，我会听话的。大姐，我再也不缠着你买糖买花了。”胖丫拽着徐招娣衣角害怕的嚷嚷道。
奶奶真是太恶毒了。
“傻瓜，姐姐怎么会答应，你们姐妹四个一个都不能少。”徐招娣赶紧弯腰安抚小妹。
“二姐拼了命，也会保护你。”二丫也跟着拍胸脯保证道。
胖丫这才安心的点点头，继续躲回俩姐姐身后。
徐招娣转身，，“奶奶，丢了西瓜捡芝麻的是你吧？不要逼人太甚。”逼急了她不介意带着妈妈和妹妹立刻离开。
苗翠花勃然大怒，“你又威胁我？当没了你娘，我徐家就不收粮食了？可要没了家中庇护，你们娘几个饿死外头都没人管。”
她俩儿子呢，老头子也还干得动。
谁怕谁。
徐招娣低头思索着当下离开徐家的可能性，双方一时僵持住。
曹大妞眼珠子转了转，出声打破沉默，“大丫，你就要上初中了，学费从哪里出？”
“你成绩好，肯定能考上高中。就算初中家里帮你出钱，高中大学呢？你上大学时你爷爷奶奶都一把年纪了，想供也没那个能力啊。”
“可你要是同意送养胖丫，人张家可说了，好处少不了咱们的。你一路读到研究生都没问题。”
上面这些话当然是瞎说的，张家除了一笔好处费啥都没许诺。
徐招娣语气轻蔑，“为了有学上，便要卖掉自己亲妹妹？这样的事，我可做不出来。当然，二婶你要是为了供金宝银宝读书要卖掉春喜，作为隔房的侄女，我也不会拦着。”
金宝银宝是曹大妞的儿子，跟四丫五丫一样是双胞胎。当初生他俩时，曹大妞没少遭罪。
因此对俩儿子宠的很，但对唯一的闺女也不差。
听她这样说，曹大妞气得跳脚，“我们二房又不是绝户，才不会卖闺女。”
“我就是去讨饭，也不会卖妹妹。”徐招娣毫不犹豫的回呛。
“这个家轮不到你做主，人我是卖...送定了。”苗翠花见大孙女软硬不吃，彻底失去耐心。
看了看天色，心里十分着急，她可答应了张月英今天把人送到的。
定金都收了。
“带上胖丫，走。”苗翠花吩咐曹大妞。
眼看奶奶油盐不进要硬来，徐招娣也彻底怒了。
“大姐，我不去什么好人家，我要跟你们在一起。”胖丫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
二丫死死搂住她。
“胖丫有妈，不是孤儿，不符合国家领养政策，你俩此刻的行为是犯法的。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便可以为所欲为。”徐招娣最后警告道。
苗翠花嗤笑。
什么法啊律啊，她不懂，也不想懂。
把个不带把的丫头送别人养而已，这种事在农村多去了，哪个被抓？
见二人步步逼近，二丫将徐招娣和胖丫拽到身后，上前一把推开走在前面的曹大妞，“滚开，不要碰胖丫。”
二丫年纪不大，个子却比徐招娣还高上半头。
曹大妞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这可由不得你。”她狞笑道。知道二丫头力气大，没想到这么大。
她脾气也上来了，抬手就扇。二丫闪身一个躲避，让她巴掌空。
曹大妞立刻又扑了过来，二丫这次没敢躲，不然受伤的就是身后的姐妹，生生挨了曹大妞一巴掌。
她也不是吃素的，踮起脚尖反手一个巴掌打回去，并死死拽住对方头发。
见儿媳妇和孙女扭打在一起，苗翠花便想趁机把胖丫抓手里。
大孙女不足为惧。
徐招娣带着小妹左躲又闪，但她不过一个瘦弱的普通姑娘，哪里干得过五大三粗的成年人。
二丫注意到了这边状况，她遗传了她娘的大力气，毕竟才十岁，对付一个曹大妞已经捉襟见肘。
“胖丫，大姐......”见小妹被奶奶提溜着头发拽在手里，大姐被推倒在地脑袋撞墙上，只能愤怒的咆哮。
“你缠住二丫，我把人先送过去。”苗翠花对着儿媳妇交代道。
只要把人送到，便算大功告成。俩臭丫头再闹腾有啥用，知道张家大门朝哪里开不。
“娘，别忘了带那啥回来。”曹大妞跟二丫干架的间隙，不忘提醒。
苗翠花不耐烦的挥手，“我知道。”钱到手，她闺女的嫁妆就不愁了。
闺女订亲的那户人家是城里人，亲家公在国营厂子上班。
不多给点陪嫁，闺女到了婆家没底气。
再说，她还指望着攀上这根高枝，让徐家一冲飞天呢。
徐家好了，她们姊妹几个不也跟着收益？大丫越来越不懂事。
“大姐，大姐，你怎么样？胖丫胖丫......”眼见姐姐昏迷不醒，小妹要被带走，二丫呼吸急促，双眼闪烁着怒火。
都是她太没用了。
正在二丫心若死灰之际，徐家大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二丫精神一震，往门口看去，原来是她妈回来了。
“妈，快救命啊，奶奶和二婶打伤了姐姐，还要卖掉胖丫。”她大声疾呼。
叶真真瞧着被婆婆抓在手里的小女儿，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大闺女，脑袋嗡的一声。
扔下手里的锄头，她便冲着苗翠花和曹大妞扑了过去。
大儿媳来势汹汹，苗翠花赶紧把胖丫甩到一旁。
二丫得以喘息，立刻过来查看大姐小妹伤势。
“二姐，去把门关上。”胖丫疼得头皮要掉下来了，眼泪哗哗掉。
不忘提醒。
嗯？二丫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跑去锁上门。
“喂喂，我还没进去呢，咋就关门。”被关在门外的许文才万分无语。
徐家到底出啥事啦，急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