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听闻名字,邹乡宦目光微动,嘴上却问:“你为何在此?又如何得知有人被噎住?”

江重涵还在观察患者的后续情况,闻言也只是随意解释:“贵府请我来的。刚才听到屋子里的动静不对劲,担心有人被噎住了,所以进来看看。”

邱管家忙道:“老爷,就是他教昨日那人做的水晶冷淘脍……”

邹乡宦抬手止住他的话,又问:“听到动静,便知有人噎住?”

古代版医闹?还是个有权有势之人。江重涵拿出耐心和素质:“我在廊下,听到说要吃槟榔芋。这种芋头蒸熟以后干、粉、糯,老人、小孩食用很容易噎住,导致窒息。屋子里本来说说笑笑的,忽然就安静下来了,我心中怀疑,问了门口的姑娘,就进来了。”

邹乡宦不置可否:“你倒是很了解这槟榔芋。”

话音落下,他便察觉自己被瞥了一眼。

不,准确地说,是他作为颖安县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邹宅的主人,终于被正眼瞧了一下。

少年五官清俊,凤眼细长,黑白分明,乍一看十分平和温吞。但那点漆般的瞳仁就像一泓深潭,不笑时透出的森冷和嘲弄,竟令为官十年的邹乡宦心头一惊。

那森冷与嘲弄像雁过寒潭留下的掠影,一闪而逝。江重涵神色淡淡地说:“先父是个商人,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一些。”

顿了顿,到底不忍心。

老太太已经八十了了啊。

“芋艿有利于肠胃,强壮骨头,保护牙齿,老人、小孩多吃点是好事。下次让厨子把芋艿蒸熟以后,像枣泥那样,做成芋泥,就不会噎住了。芋泥可直接吃,也可做成芋泥卷、芋泥饼,或者可以跟牛乳、茶煮开了喝。”

胡桃夹盐笋泡茶直到明朝中晚期也很常见,这时节在茶里加什么的都有,芋泥奶茶只稀罕在芋头,奶茶的做法常见得很。

果然,邹老太太一听就感兴趣:“芋艿还能这样吃?”

“加牛乳或者羊乳会更香,乳类必须煮开,否则容易肠胃不受用。”江重涵建议,“芋泥奶茶宜用吸杯喝。”

芋泥沉在茶底,这个原理很容易想明白。大丫鬟立刻脆生生地请命:“婢子这就去!”

邹老太太满意地点头,看向江重涵,打量着,问道:“你方才说,你叫……”

“区区微名,不足挂齿。”江重涵不想跟他们过多纠缠,直接表明来意。“老太太,我今天跟朱大叔过来,是听说您想买水晶冷淘脍的方子。”

邹老太太不由得也打量眼前的少年。

她怀着遗腹子继承邹家的一切,要是没有点心机和手段,早被宗族吃绝户了。她看得出来,这少年不想方才的事,可救命大恩,足以结草衔环,他一个字不提,究竟是真的施恩不望报,这是欲擒故纵谋个大的呢?

沉吟片刻,邹老太太干脆也不提救命的事,眯着眼笑道:“是,那道水晶冷淘脍老身很是喜欢。少年人,你开个价吧。”

一时满屋的宾客都垂下了眼。

——邹家……还真就绝口不提救命之事?

——这可是亲娘的八十大寿,名满江南的孝子,也不过如此。

可想归想,谁也不敢说。

江重涵也不想要什么报恩,只想赶紧卖方子、拿银子:“老太太,事情有先来后到,我先把菜谱教给朱大叔的,若是将菜谱卖给你,朱大叔以后的生意怎么办?”

“……!”朱大昌被邱管家引进大厅,听到这句想说话,却看到江重涵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

邹老太太瞥了朱大昌一眼,似乎被那肥胖的身体和破旧的衣服刺了眼,立刻端起茶喝了一口,才说:“你放心,这方子只在我府中,若是泄露到外边,我邹宅自对他有说法,不碍着他在外头做买卖。”

“那好。”江重涵抬手,“请准备纸笔,我给你写方子。”

邹老太太与邹乡宦都是一惊,他们以为江重涵特意提到朱大昌的事,是想趁机抬价,没想到他直接就要纸笔。

世上有这么痛快的事?这么好心的人?

邹乡宦将信将疑,立刻让丫鬟准备纸笔。丫鬟抬了张茶几过来,摆了纸笔,江重涵二话不说,提笔就写。总共不到一百个字,没一会儿就写好了。

“请过目。”

邹乡宦拿起方子,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抬眼看了江重涵一下,又看向邹老太太。

“老爷,老太太,茶好了。”大丫鬟恰好在这时端着鎏金银荷叶吸杯回来了,里头盛着混合了茶、牛乳、芋泥的古代版芋泥奶茶。

邹老太太拿起喝了一口,满意得双眼放光:“芋泥香软,入口顺滑,果然不错。小郎君颇有见识,今日就当我老人家买下芋泥与水晶冷淘脍两个方子了,你开个价吧。”

江重涵拉住急着开口的朱大肠,依旧不怎么在意地说:“你看着给吧。”

“这么大方?”邹老太太挑眉,“若我说一两银子呢?”

“随意。”江重涵厌烦这种试来试去的作风。

他是很想赶紧拿到银子,去办正事,但做地位不平等的生意,看人脸色赔小心,大可不必。他不信,颖安县找不出第二个病人让他治病收诊金。

“我年纪尚轻,不太懂世故。”简单粗暴地打个预防针,江重涵干脆把话说明白了。“这事本就是朱大叔做主的,是朱大叔说方子讲不清,我才来的。老太太有意讲价,不妨跟朱大叔谈谈。我家里还有事,朱大叔,辛苦你了。”

语罢拱拱手,转身就走。

“哎!”

“且慢!”

邹老太太跟邹乡宦没想到他是真的不在意,说走就走,登时下不来台。

江重涵决口不提救命之事,可今日在场的,谁不清楚?若不是江重涵出手及时,邹乡宦就要一份孝心把老母亲害死在八十大寿了。这何止是简单的救命之恩?这是救了邹家母子两条命,是救了邹家的名声。

邹家母子不说感谢先试来探去,已经落了下乘,若是让他空手出了门,日后江南地界,邹家忘恩负义、小气吝啬的名声,就背定了。

“江小郎君!”邱管家深知利害,立刻拉住了要出门的江重涵。

江重涵衣袖一甩,将他的手甩开,邹乡宦更急了,忙喊人:“江小郎君,家慈历来爱说笑。快,取五十两银子来!”

“是、是!”邱管家连声应着,对左右使眼色。

老爷不方便拉拉扯扯,你们可不能让这少年走了!

江重涵却叫道:“等等!”

邹乡宦以为他要加码,但自己交锋中失了一着,只能认了,吩咐:“取一百……”

“我不是要抬价。”江重涵轻轻截断话头。

救人是医生的职责,他从来不想计较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救活一条命就已经是莫大的成就感,能得一声谢他很开心,没有他也不介意。但他不需要是一回事,拐弯抹角、不清不楚,平白让他落下话柄,又是另一回事。

“做买卖,最要紧的是银、货清楚,五十两是贵府用来买芋泥与水晶冷淘脍这两个方子的,对吧?”

五十两,买的是菜谱,不是他救人的诊金,这里头,就没有救人什么事。

大厅里一时坠针可闻。

邹乡宦向来喜欢给人难堪,没想到有一天竟会被一个无名小卒架在火上烤。关键是,这少年并非鲁莽无知,只是懒得应付他。

少年眼中,净是冷意。

邹乡宦的话语再一次顿住,好一会儿才道:“……不错。”

“说清楚就好。”江重涵抬手,“那请吧。”

气氛一时尴尬,邱管家不敢耽搁,急忙将银子取来,十两一封的雪花银,一共五封,齐齐放在铺了红绸的托盘上。

宾客众目睽睽,江重涵不担心邹家耍花招,客气而疏离地说了一句:“好,银货两讫。”

而后对朱大肠说:“朱大叔,说好的你我四六分。”

最后拿起两锭银子,拱手:“告辞。”

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记忆力极佳,不用人带就顺着原路就出了邹宅,刚走出角门,袖子就被扯住了。

“涵哥儿,你等等!”

江重涵停下,才转身,怀里就被塞了三个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