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虽然她说有“武功”,但怜姐不是中了什么玄乎其玄的“迷烟”。

根据江重涵的初步诊断,她肤色异常潮红、心跳加快、声音嘶哑,伴随头痛症状,且陷入过昏迷。这种病症江重涵在乡下刚好接诊过,是食用了曼陀罗。

曼陀罗又名疯茄儿,是一种全株有毒的植物,尤其是种子毒性极大。一般在食用后20-30分钟就会出现口干、吞咽困难、声音嘶哑、皮肤潮红、心跳加快、头痛等症状,严重的甚至会在24小时后进入晕睡、痉挛、紫绀,最后晕迷死亡。

但即便有毒性,曼陀罗也是古代常用的麻醉药之一。江重涵略微搜了一下图书馆系统,《扁鹊心书》中就记载了用曼陀罗制作麻醉药,说“服此即昏睡,不知痛”。

怜姐应该是饮用了掺了曼陀罗种子粉末的水,才陷入昏迷,被绑起来的。她不仅没有逃脱成功,还被鸨母和这伯府的管事媳妇怀疑,强行给她“做检查”,发现她“已非完璧之身”。

也就是处|女膜没了。

不要太荒谬……

处|女膜只是一层黏膜组织,用这层膜或者是否出血,来判断是不是第一次发生关系,是极其不科学的。黏膜的形状、厚度因人而异,有些人天生没有这层黏膜,有些人黏膜特别薄,随着身体的成熟就消失了。排除这两种情况,也存在女性在运动的过程中,比如骑车、跳高之类,造成黏膜破裂。

怜姐暗地里刻苦练拳脚功夫,说不定就是什么时候动作大,黏膜破裂了,而自己不知道。

就算她确实暗地里和人发生了关系,可身体不是自己的吗?真就没有了第一次就不配活下去?不说远的汉唐,就是两宋,刘娥二嫁之身当皇后、太后,甚至临朝,梁红玉身为妓|女最后也封国夫人了。

但随即,江重涵就知道自己傻了。

齐朝既然像明朝,那么此时贞洁观念已经异常严苛。

而且……而且怜姐不是“人”,她是“瘦马”,是“商品”。

商品没有自主决定的权利。

从她被胖妇人买下的一刻起,她的身体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先属于胖妇人,后属于将来买下的人。她不能决定自己做不做残疾人(缠足),更不能决定自己是不是跟人发生关系。

哪怕她是会呼吸的、鲜活的生命,哪怕她还有自己的意识。

他……江重涵抿紧了嘴唇,将不忍和不赞同藏在心里。

没有人看到,连胖妇人都只顾着骂人、诉苦:“我的命怎地这般苦哇!如今一个上灶丫头也不过五两银子,我当年买她就花了三两!十几年好茶好饭养着,琴棋书画教着,舍不得打一下。指望报答时,她可好,让我赔了个血本无归!”

“妈妈这话……说得没道理!”怜姐躺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拿来说话反驳了。

“我是不曾被梳笼,但从十二岁起,我怜姐的一手琵琶,徽州城里哪个不知?哪次宴请我没去?得了奖赏,无论尺头还是银钱,我可留过一分一毫?不是全都给了你么?或一钱、或三钱,一月下来光是银子你也有十余两,一年我为你赚的可下过百金?我住你家十年,便是一年花你三十两银子,这四年来,我也已还清了!”

“至于最初那三两银子……”

“闭嘴!”胖妇人没料到她小小年纪,心里自有算盘,登时呸了一句:“养育之恩比天大,哪有还清之日?”

“行院人家,说甚么恩啊情啊,着实可笑!”怜姐也冷笑:“养育?当我不记得?你路过我家,见我年幼貌美,便打晕我带走,没花一文钱。你拐来的我,预备卖的,我同你是商家与货物!你我之间只有害我骨肉分离之仇,哪来的养育之恩?我出身良籍,宁可清清白白地饿死,也不愿遭你毒手,沦为贱籍卖笑!若不是想着逃走寻找父母,早一头撞死了!”

“你——”胖妇人扬手又想扇她耳光,江重涵忽然说:“你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可不像‘什么舍不得打一下’。”

胖妇人的动作一顿,又一个好奇的声音问:“为甚么不留着这粉头?没了清白不是也能接客么?”

原来那药铺的伙计送完药没走,还在看热闹呢,他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半懂不懂地问。

胖妇人嘴唇微动又抿住,眼珠一转,说:“我养的都是干干净净的瘦马,可不是做暗门子的。但小哥这话说得不错,这贱|货虽已破身,可琴棋书画、琵琶箫筝,无一不精。就说这脸蛋、这身姿,买回去当小妾也值当,若是接客,大小也是颖安县花魁哩!”

“这雌儿确实不错。”一个裹着青头巾的男人笑嘻嘻地说:“这位妈妈,开个价?”

胖妇人极力忍住眼色,傲踞道:“我先前经手的买卖,那雌儿本是花魁,梳笼即被千户大人七百两买回家。当了三年小妾,因大娘子容不下,转买入同知府中,还值了三百两银子哩!”

青头巾男人撇嘴:“咱行院人家又不是老爷府上,休说这等鬼话。”

胖妇人做出个心痛的表情,咬咬牙说:“一百两!不能少了!有这张脸在,这雌儿不愁没客人。”

青头巾男人似有意动,却听周氏身后拿棍的仆妇忽然道:“你这乐户可别瞎眼!你当方才为何绑住她手脚?”

胖妇人瞬间转头过去,狠狠地盯着说话的仆妇。

那仆妇摸着手背上的伤口,不咸不淡地说:“你当是这贱婢好相与的?老娘在伯府中处置过的丫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个有她这般力气?你当麻药不值钱么?这贱婢学过武功!我们几次拿不住,才下了血本又绑住了才得手。就这般,她一醒来便闹天闹地,险些儿把房间砸了。你想她接客?你有几个院子够她砸?左右她已没了清白,做不回姑娘,信不信你将她与孤老送入房中,她先将孤老杀了,再把财物卷走?”

青头巾男人不禁目露踌躇。其中利害他不是不知,可怜姐的美貌别说在颖安县,就是徽州一带,也难得一见。

“好糊涂的东西!”仆妇见状斥道,“你也是行院人家,信甚么只卖瘦马不接客?这鸨儿急着甩开烫手山芋哩!你再瞧瞧,方才这蹄子还哭天喊地,听说要被卖,却一声不响,不是等着你买回去是甚么?”

果然这话一出,青头巾男人掉头就走了。

“你……”胖妇人的意图被拆穿,又急又怒,她知晓那仆妇记恨这一顿白走又被挠伤,不愿她落好。可这是广宁伯府的人,她不敢得罪,只又恨又急。

她只能干脆主动降价:“不要一百两了,五十两……不,三十两!三十两买这这颜色,不值得么?”

可四周多是平头百姓,一文钱也要掰开来花,谁能出三十两买个侍妾?就算有钱,仆妇的话大伙儿都听到了,这怜姐就是只长翅膀的鹰,一个看不住就要砸家偷跑,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二十两!十八两!”胖妇人急得再次降价。

可没有愿意买的人。

甚至还个牙婆嘀咕:“前些日子秦大户买了个漂亮的上灶丫鬟,十三四岁,还没破身,才五两银子。”

就在这时,怜姐竟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直起了身子,从瘫倒变成了跪坐。

“哎呀……”旁观的百姓登时惊呼。

这粉头可是被下了迷|药又被打得头破血流,眼看就要死了。这才片刻功夫,不过止住了血,她就能说一长串话,甚至还一副再过会儿就能起来打架的样子。这世道除了军户,男子也甚少习武,更别说羸弱的女子了。一时谁都拿捏不准这怜姐的武功有多强,本来有点心思的都歇了。

这买回去的哪是个娇娘?分明是个夜罗刹!万一她怀恨在心,把全家杀个精光……

胖妇人不由得也打了个寒颤,心一横,忽然像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了江重涵的袖子:“这位小郎君,你同这贱婢有缘,不如买下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