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变化

她匆匆把衣襟合拢,仓惶回过头。

不知道被身后的人看到了几分,心里头又是尴尬又是慌张。

“殿下!”

李策也没有料到一进来会见着她对镜自赏,只晃见雪白一片,尚不见形廓,好在余清窈挡得快,也不至于让他看得太清楚。

“我见你婢女出去了,便以为你收拾妥当了。”

余清窈窘迫地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我、我就快收拾好了。”

其实她就洗漱完毕,衣服未换,头发更未梳,离她口里的‘快好了’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话一说完,余清窈的头就低得更低了。

李策并没有追究,只温声说道:“不用着急,我进来只是想与你说,用过早膳可让福吉带你去閬园转转。”

“福吉?”

李策微侧过身,就让她看到站在木质屏风边上,一位提着食盒垂着脑袋的小内侍。

内侍十分懂事,一直低着头,不等人叫轻易不会乱看。

李策向她介绍,“他叫福吉,一直随侍在我身边,你平日有事可以吩咐他。”

福吉立刻上前半步,毕恭毕敬地揖礼,声音响亮道:“奴婢福吉见过王妃。”

余清窈看他生得圆头圆脸,憨态可掬,说话声音也中气十足,若非他在宫里,单看他这样貌气质,一点也不像是个内官,倒像是个十六七岁的近卫郎。

余清窈免了他的礼,也认了一下他的模样。

但是她也清楚,等闲自己是不可能去使唤李策身边的人。

不过春桃她不愿意用,以后只怕很多事都要她自己弄了。

李策与她交代完话,就让福吉放下食盒,去外面候着,而他自己更为了不给余清窈压力,也没有多留了片刻,便离开了。

余清窈换上了一套银红罩纱衬月白抹胸齐腰襦裙,又仔细地挽了个垂髻,插了几支据说是宫妃娘娘赏赐下来的花钗,将自己妆点的既清雅又不失贵气。

虽然她与李策还算不得真夫妻,但是谁也不会喜欢看见一个幽怨满面,且不修边幅的妻子吧?

不想让福吉久等,她用早膳的速度也比往常快。

好在她的餐食也很简单。

一份汤食,一碟金玉馒头,三种酱菜,余清窈虽然不饿,但是因为分量少,她没有浪费一点。

想起在余府的时候,每餐正院里倒出来的山珍海味都能养活数家贫户,如此对比之下,废太子在閬园的日子过得着实清苦。

福吉进来收拾了食盒提在手里,便要为余清窈引路,是李策交代要领她在閬园转转。

昨夜大雨,今日晨曦一照,青砖上的水迹都化去了大半,只余下一些倒映着天光,显得波光粼粼。

余清窈手里捏着一把蝴蝶扑兰的纨扇跟在福吉身后。

“王妃,閬园是咱们殿下住进来才被划为禁苑的,从前啊,这里可是公主皇子们最喜欢来玩耍的地方,您瞧,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可都是名匠巧工精心之作,一点也不马虎。”福吉指着抄手回廊的上雕花的柱子,眉飞色舞地介绍。

福吉十分热心,领着余清窈到处参观。

两人从抄手回廊绕过一座假山,福吉的声音倏然降低了,就像是有人掐着他的嗓子,只有气音从他齿缝透了出来,“王妃,你看那边的银杏树,这棵树据说有七百年历史了,春天绿油油,秋天金灿灿,极美,咱们殿下最喜欢就是坐在这棵树下看书了,殿下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他清净,王妃注意一些便是了。”

余清窈其实不用福吉指,她一眼就看见了树下的李策。

他手持着一本蓝皮纸线装的书册坐在深紫檀木圈椅上,灰青色的袖子滑到了他的胳膊肘,露出一截古玉润泽的手臂,与他这个人一样。

他的胳膊、手指无处不流线精致,虽瘦却又并非骨瘦如柴,只是仿佛将力量都收拢在了那匀称温润的皮肤下,就像是放入精美的剑匣里,不让那锋利的刃伤到无辜的人。

阳光透过树缝,倾泻而落,映在他脸上、身上,仿佛是绘神仙画卷的最后,撒上了一层金箔,点映出他超凡脱俗的气质。

余清窈手扶着彤柱,目光在李策身上,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

福吉轻咳了一声,促狭道:“当然了,远远看着,算不上打扰。”

余清窈脸上一红,连忙收回视线,随便找补道:“我、我是看殿下身边还有一位面生的内官。”

“他啊,他是我义兄,叫福安。”福吉笑得像只胖猫,脸颊上的肉都往上挤,把眼睛都撑得像一座拱桥,乐不可支道:“他这个人最不爱说话了,整日里就像是别人欠了他十吊钱。”

福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不过余清窈一时想不起来,但是可想而知也是上一世她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余清窈又看了眼福吉,明白了为什么李策会让福安在一边伺候,要把福吉派到自己这边来了。

福吉也从余清窈这一眼窥出了含义,连忙道:“真的,也只有我们殿下能忍受的了他那闷性子,你往后遇见了就知道了!”

余清窈笑了笑,并不好评价这位福安公公的好坏,只问道:“你们还是结义兄弟?”

福吉点头,乐呵呵道:“早年我和福安认了赵掌印为义父,自然而然就成了义兄弟了。”

余清窈不由惊讶。

福吉说的掌印可是十二监之首的司礼监掌印,赵方。

这位鼎鼎有名的大内监,深得明淳帝宠信,更因为替圣上秉笔,朝中上下,皆要给他几分颜面,赫然就是市井里说的九千岁,尊贵无比。

没想到他下面两个干儿子都派到了李策的身边服侍。

不过也是,从前李策是太子,是储君。

掌印在他身边加派自己人也是寻常,不过如今太子已被废,而这两人明明有门路可以离开禁苑却没有走,想来也是对李策忠心耿耿。

余清窈不由觉得,这一刻,福吉的身姿都高大了起来。

银杏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一片叶子不幸脱枝飘落,正夹在李策看的那页书里,他用手指把扇子叶取下,捏在手指里转了几圈,翠绿的叶片在他指尖,也变得犹如翡翠一样珍贵。

可下一刻,他就将那片叶子随意扔开了,再无留恋。

福安为他换上了热茶,垂手退到一边。

“去查过了?”李策移开书,朝他看来。

听见李策开口问,福安才压低声音回话:“是,奴婢去看过了。”

即便努力压着声音,他那属于阉人尖细的嗓音还是异于寻常青年。

“春桃姑娘从清凉殿出去后就去了后倒座,和两名婆子聊得投机,似乎并不把王妃放在眼里。”

“嗯。”李策并不意外,轻轻应了一声,“那婢女并不是她的人。”

“殿下可要奴婢把人撵出去?”福安毕竟是掌印调.教过的人,绝不会想要留下一个麻烦在身边。

这春桃是余家送进来的人,不知道还想刺探什么消息。

“暂时不必,反正过不了几天她也不会想再呆在閬园,到时候主仆二人一起送出去就是了。”李策垂下眼,唇边还含着一抹极淡的笑容。

福安知道他的这位主子高兴与不高兴都是在笑的,若不是对他极了解的人,是辨不出他的情绪。

从来不喜多话的福安今日忍不住道:“殿下没有想过,若王妃想要留下来呢?”

李策身子往圈椅上一靠,轻轻叹了口气,仰面朝着天空看去。

“福安,有谁会喜欢呆在笼子里呢?”

福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閬园院墙上整齐的琉璃瓦片。

深绿近黑的瓦片层层叠叠,犹如乌云笼罩在四周,就连晌午的光也未能破开那沉重的色。

福安沉思片刻,双手垂在身前,在热腾腾的茶雾里敛眉沉目道:“殿下说的是,殿下正值年轻气盛,若有王妃常年睡于身侧,于殿下身体有害,不利于调养生息。”

李策轻笑了一声,抬手捏了捏眉心,又倾身取过福安刚刚为他倒的热茶,抬眼就要解释:“我并非是……罢了,你是不曾有这样的烦恼,倒也不必揣测我有。”

福安难得地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笑。

李策放下茶杯,重新拿起书,不远处福吉的声音隐隐传来,他手指持着书卷,往下移开一点,目光正好越过泛黄的纸张,远远眺望到抄手回廊上。

上面两人正一前一后走过。

后面那人步伐轻盈,就仿佛一只蝶翩跹飞过,在犹如栅栏一般密集的柱网里,留下一道道生动的倩影。

忽然间,对面的人朝这个方向投来了一眼,恰恰好撞入他的视线里,两人不经意就遥遥对视上了。

显然这一眼令那少女慌张,她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纨扇,似乎就想举起来遮过脸,旋即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最后她还是克制住了没有用扇子挡住自己,而是匆匆对他屈了下膝,行了一礼,然后不顾福吉的疑惑,提裙越过了他,快步走开了。

李策怔了下,再次轻笑出声。

明明是他偷看了她,最后反倒像是她做错了事一般。

笑着笑着,李策忽然止住了笑。

重新抬眼看向余清窈,她逃也似的离开,只余下轻纱拂动的背影。

究竟是什么事,亦或是什么人,令她变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大概就是一个前世被PUA厉害的小可怜。

和废太子是互相救赎的故事。

废太子对女主是彻头彻尾的温柔照顾,不存在对她黑化的剧情(会有一点点别扭,因为他也有点不太好的人生经历),不知道小可爱们会喜欢这样的人设吗?(我好爱强大的温柔男主,嘿嘿)

【二更在中午十二点】早点休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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