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思各异间,宁嫔带着贴身婢女春桃匆匆进了内殿。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襦裙,梳随云髻,发饰不多,只那一银蝶莲花缀珠串的步摇颇为惹眼。宁嫔长相秀美,气质却略显清冷,反差之下倒是有股独特韵味。
座下新晋妃嫔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身上,或多或少带了些许嫉妒艳羡。其中以柳琪桃最甚,她自认在新晋妃嫔里是相貌最出挑的那个,可偏偏位分不高,头一位侍寝的殊荣也没落到她头上,不由心中有些不平。听说宁嫔侍寝完还得了皇上的赏赐?她凭什么。
柳琪桃轻哼一声,声音不大,只有离得近的能听见。楚答应闻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嫔妾来迟,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闻言,瞥了眼一旁的漏刻,漏壶中的浮箭在此时有了动静,堪堪到达辰时。
皇后收回目光,缓了缓神色:“不过将到辰时,并不算迟,你昨日侍奉皇上辛苦了,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宁嫔暗暗松了口气,方才见皇后脸色不好,她只当这事没那么容易善了。然而她刚坐下没多久,便听皇后又道,“柳采女怎还没来。”
宁嫔顿了顿,下意识随众人一起看向那最后空着的位子,她想起皇上昨日在昭纯宫下的旨意,刚想解释,却被另一人抢了先:“柳采女是不是因昨日得了皇上的旨意,七品以下不必前来侍寝,这才没有来?不过嫔妾晨起时,收到了皇后娘娘宫里人的通知,新妃初次入宫,今日都得前来聆听教诲,就是不知这柳采女是否也要来。”
说话的是沈宝林,与楚答应相对而坐,柳商枝的空位正在她旁边。
众人听她说了一通,理清了来龙去脉,皆等着皇后示下,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只当是个乌龙。只有贤妃眉头微皱,轻攥了攥锦帕,看来,皇后选的是商枝了。这倒是给她也出了个难题,倘若皇后真的为难商枝,她是明哲保身,还是出言相劝。
皇后沉默片刻,看向一旁刘嬷嬷:“本宫不是命你让人去通知三位七品以下的小主,让她们今日也要来吗?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息怒,”刘嬷嬷躬了躬身,“奴婢明明派小路子去翠柳苑通传了,小路子也如常回来复命,并无不妥啊。”
“那便是柳采女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不愿来听本宫的教诲了。”
此话一出,殿内倏然一静。有些脑子活泛的,这会也从皇后的话音里听出不对来,又见刘嬷嬷亲自带人气势汹汹地往翠柳苑去,心说今日这是有好戏看了。
彼时翠柳苑中,柳商枝已经起身。虽不用去问安,经过之前的事,她也不太会赖床了。用过早膳后还是坐在窗边下棋打发时间,早也猜到今日不会怎么平静,却不想这事来的这么快。
柳商枝一局棋没下多久,就听见外边开始吵嚷,随后玉环焦急地跑进来道:“不好了小主,皇后娘娘派人来了,问您为什么不前去请安,要马上带您过去呢。”
“诶!嬷嬷,奴婢还未曾通禀,你不能进去!”
门口传来玉珏的阻拦声,随后又是一声怒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嬷嬷!”
刘嬷嬷以前是干粗活的,手上力气极大,一推就把挡门的玉珏推倒撞在了门框上。
柳商枝走出去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神色一冷,让玉环将玉珏扶起,抬眼问道:“刘嬷嬷这是做什么。”
“呵!做什么,自然是带你去向皇后娘娘请罪!”
“不知嫔妾犯了何等罪过,要让刘嬷嬷像缉拿犯人一般闯进这翠柳苑,皇后娘娘礼遇待人,你平日是如何受皇后娘娘教导的?”
柳商枝语气平淡,却是字字有力。她现下虽落魄,但那股长居高位的气势却是半分不减,看向刘嬷嬷时,竟比皇后更有几分威仪。
刘嬷嬷被她看得一愣,反应过来不由恼火:“大胆!竟敢诋毁皇后娘娘!”
“是你的行为,在诋毁皇后娘娘的名声。上位未允,便公然闯宫,难道这也是皇后娘娘给你的命令!”
刘嬷嬷被质问的一噎,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话来。她想起之前因不给柳商枝二顿饭被罚去浣衣局的宫人,到底是收了气焰,撇着嘴站在原地,胸膛不住起伏。
柳商枝抬指指向她身后那道门槛:“退出去,向我请示,得我应允,你方可进来。”
刘嬷嬷铁青着一张脸,心底暗唾,一个残花败柳也有脸跟她拿乔,你且等着,看我一会不抽死你。
她没多大的眼都瞪成了牛眼,生怕柳商枝看不出她的怒意似的,咬着牙退到了门槛外:“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请柳小主去凤仪宫问话,还请柳小主配合奴婢。不然,奴婢可就要冒犯小主了。”
“我自会配合,”柳商枝不咸不淡道,“你且等我穿上外衫,即刻便好。”
她说完,便去头也不回地去里间更衣,只把刘嬷嬷看得牙痒痒。
“小主,这是怎么回事,昨儿不是说了不用去请安吗?”玉环很是焦急,生怕柳商枝去了会被为难。
柳商枝先过问了玉珏是否受伤,后又道:“想来是皇后的手笔,想拿我在新妃跟前立威。”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玉环一时手足无措,给柳商枝系腰带的手都有些哆嗦。
柳商枝接过腰带自己系上,神情没什么波澜,皇后想拿她立威,也得看自己能不能立的起。
“柳采女到——”
随着一声唱和,柳商枝被刘嬷嬷带着走进殿中,殿内坐着的新晋妃子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视线悉数落到那缓缓走进的一道身影上,一时不由得都有些恍惚。
她们见过太多次柳商枝站在焦点处像一颗明珠般发光的样子,而如今她是宫中位分最低的妃子,穿着不甚合身的青绿色宫装,梳着最简单的发髻,也未曾佩戴过多的首饰。
众人不由得一阵唏嘘,而当她们将目光放到柳商枝脸上时,那份唏嘘瞬间转变成愕然。
从云端坠落至泥泞中,这般落差,不是常人可以轻易接受的,可柳商枝却依旧是那副出淤泥而不染,无论何时都不会为外物所动的高洁模样。
她迎着众人的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一般,步履从容地朝前走去。不怯懦,不畏缩,这般气度倒让人觉得采女这个位置同她丝毫都不相符,她该像从前那般高高在上,该是身居高位一呼百应,该是…
想到这,有心人便会想起,若无宫变一事,此刻该坐在凤位之上的人,正是柳商枝。
她们一面想着,一面将眼神在皇后与柳商枝之间打量,颇有些想看看这个曾经的准皇后和如今的现皇后会碰撞出什么。
“嫔妾参见…”
“启禀娘娘,奴婢把柳小主带来了。”柳商枝行礼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刘嬷嬷打断,“方才在翠柳苑中,柳小主拒不从令,还言语冒犯娘娘,奴婢当真是气愤!”
“哦?”皇后几乎是紧跟着她后面开口,生怕被打断,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手抓着凤椅扶手,略有些紧张:“你倒说说,她是如何冒犯本宫的。”
“柳小主先是拒不让奴婢进去,勒令奴婢退出翠柳苑。奴婢说清自己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她却出言不逊,说自己奉了皇上的命令不用去请安,皇后娘娘的凤令又算什么!若不是奴婢发了狠要动手,她见状不妙妥协,奴婢压根就没法把她带到凤仪宫!”
刘嬷嬷嗓门极大,每句话说的铿锵有力,听得殿内宫妃都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耳朵。
离她最近的柔修仪撇过脸:“说归说,你也小点声,吵得我脑仁疼。”
这话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每个人都听见,座上皇后看了柔修仪一眼,面色一白,这是在觉得她手下的奴婢没教养吗?
刘嬷嬷被噎了下,咽了咽口水,正要再说,一旁的玉环却是忍不住了:“你这个刁奴,怎么能信口胡诌!”
她直接跪下,“皇后娘娘明鉴,方才分明是刘嬷嬷不顾小主有没有应允就擅自闯入翠柳苑,小主才让她出去的。可后面那些冒犯皇后娘娘的话,小主根本就没有说啊。且小主十分配合刘嬷嬷,只穿了个外衫便就赶过来了。尽管如此,小主也是装扮整齐,发丝未乱,哪有刘嬷嬷说的动手一事。”
听到这,众人看了柳商枝一眼,发现确实如玉环所说,柳商枝面上身上都毫无同人撕扯的痕迹。
刘嬷嬷见情势不妙,抬头看向皇后,皇后面色冷凝,她垂眼盯着下首跪着的玉环:“刘嬷嬷是本宫的乳母,自本宫幼时起便跟在本宫身边,你竟敢说她是刁奴。”
玉环怔住:“奴婢…”
“既然你的主子管不好奴才,那本宫便代劳了。来人,给本宫掌嘴。”
玉环大惊失色:“皇后娘娘!”
“奴婢遵命!”刘嬷嬷得了令,当即挽起袖子朝玉环走去,柳商枝上前一步将玉环挡在身后,刘嬷嬷神色阴狠,“还请柳小主让开,不然,奴婢就要冒犯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