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宁湘雅也是柳商枝的闺中好友,她是宁太傅的孙女。

宁太傅当初教导先帝,后又教导祁元及众位皇子,在朝中颇有威望。关于皇位归属,又一直持中立态度,只道会将孙女许给未来圣上,得以在宫变中保全。

柳商枝当年在东宫之时,就知道宁湘雅迟早会做太子侧妃,如今对她进宫一事也不甚意外,只是颇为感慨:“兜兜转转,我与瑶姐姐和湘雅竟然都进了一人的后宫。”

玉环倒是对此事颇为庆幸:“贤妃娘娘的宫殿离咱们远,又多年未见了。可宁嫔娘娘跟小主很是亲近,现下又离得近,若真有什么事,还能护着小主一些。”

柳商枝微微摇头:“我不想连累她,也不想她因为我得罪别人,能少见就少见吧。”

玉环有些心疼地垂眸:“是。”

想到这,柳商枝还有些懊恼:“早知她们来的这么快,前几日就该出去逛逛,成日闷在这里,憋都要憋死了。”

想她未出阁前,成日里大宴小宴不断,踏青游画舫,什么新鲜玩什么。入了东宫后便因皇家身份多了不少限制,如今更是。

成亲究竟给女子带来了什么…

柳商枝正郁闷着,前头忽然吵起来,她探头望了望,好似听到颇为熟悉的尖细嗓音。

来人正是柳琪桃柳常在,她捏着帕子站在翠柳苑门口,探身往里打量。门口的宫人拦着不让她进,一直说着皇上下旨不许人随意出入,她有些不耐地挥手:“本小主没聋,用不着你多嘴多舌的。”

她只是有些气恼,本以为这翠柳苑如此偏僻,定是破败不堪。

没想到里头还挺清新雅致,院中种着两棵柳树。虽说如今入了秋,树叶略显枯黄,但依旧别有一番美感。

再往里瞧,屋殿也都是崭新精致,大体瞧着跟景祺阁比也不差,完全不似柳琪桃所想那般是个荒废如冷宫的地界。

不过,既是陛下亲自下旨不许人随意出入,前几日甚至还杖责了柳商枝,足以见得陛下有多厌恶她。想到这,柳琪桃的心中不禁又舒坦了一些。

她轻掩着唇,换了副面孔对宫人道:“本小主自然不进去,你去通传一下,就说柳常在来了。柳采女总能站在院中跟本小主见个礼说句话吧,我们本家可是一处的。”

宫人无奈,只好进去通传。

柳商枝静静听完,心中岂能不知柳琪桃此番过来,就是想看她给她行那个礼的。

柳商枝自然不会出去自讨羞辱,但她又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早晚要给柳琪桃行这个礼。

柳商枝捏紧了手中的珠钗,旁人都可以,独柳琪桃此人当真让她觉得恶心。

她不经又想起了当时祁重连提起的升位之事,心头有几分意动。可就算升位,她又如何能保证能升到柳琪桃之上,她们之间可足足差了四级。

柳商枝一阵烦躁,就算听玉珏回禀,柳琪桃见她久久不出来气急败坏离去后,也未能纾解半分。

直到又有宫人通禀,说是宁嫔娘娘来了。

柳商枝才倏然回神,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匆匆起身走了出去。

宁嫔跟柳琪桃一样被拦在殿门处,宫变之后,她再没有见过柳商枝了,故而如今看着她从殿里走出来,几乎有些恍如隔世。

怎么能瘦成这样。宁嫔强忍着眼中酸意,看着柳商枝走上前来冲她轻笑了一下。随后想起什么,想要福身见礼,沉了声音开口:“我过来可不是要看你给我见礼的。”

柳商枝一顿,到底是没行这个礼。看着宁嫔面色如初,是没受到当初那场大变的影响,也不由松了口气,道:“你今日才入宫,一切还尚未打点好吧,怎么就过来了。”

宁嫔瞥她一眼:“这么久没见,我巴不得选秀那日就来看你。”

说着,她看了眼柳商枝身后,语气又软下来,拿过贴身婢女手中的木盒:“伤都好了吗?我给你带了些药,还有一些你爱吃的糕点,你拿去吧。多用点东西,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木盒被玉环接下,柳商枝心中一暖,也不好说她其实并未受罚的事,只轻声道:“谢谢你,湘雅。今时不同往日,你也看到了我如今的处境,日后还是不要亲自过来了。”

旁的妃子都还好些,柳商枝最怕宁嫔因她惹了祁重连的厌烦。进了这后宫,没有恩宠,比什么都难过。

一番话略显酸涩,宁嫔别过脸去,眼睛又有些红。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极易触动情肠。何况她跟柳商枝相识这么久,哪里见过她如此落魄:“你不必同我说这些废话,不管旁人如何,我只待你还是从前的柳商枝。”

柳商枝听她如此说,一时也有些动情,但她知道怎样才是对宁嫔好,正想再劝时,忽听一道唱和声响起:“容婕妤到——”

容婕妤?柳商枝目前对新妃尚不熟悉,她没有刻意让人打听每位新妃的位分和身份,自是不知这容婕妤是谁。但毕竟是婕妤,宁嫔和她都要给其见礼。

“起来吧。”那人坐在步辇上淡声吩咐,这声音有些熟悉。柳商枝抬起头,瞧见那人的脸,当即一顿,陆雪柔。

柳商枝在心里叹气,怪不得那天祁重连说新妃都与她有渊源。

这陆雪柔的父亲,是大周唯一一位异姓王,颇得先帝看重。

当初他表面上支持祁元,背地里早就倒戈了祁重连。至于原因,自是因为祁元太过残暴,不把人命当命,这位异姓王又是颇为正派务实的性格,最终成为祁重连上位的一大助力。

而陆雪柔,之前一同与柳商枝作为太子妃备选,最终祁元选了柳商枝,陆雪柔落选。此后陆雪柔便一直被压在柳商枝下面,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拿她跟柳商枝比,在哪都低其一头。

如今她父亲有从龙之功,她也因此得了有封号的正三品婕妤之位,而柳商枝是个被禁足的从九品采女。她怎么能不觉得扬眉吐气,又怎么能忍住不来来看看这位宿敌呢。

不过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柳商枝可从没把她当成什么宿敌。而柳商枝也知晓,容婕妤来者不善。

她与宁嫔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想这容婕妤来的真是巧,若不是同宁嫔撞上了,柳商枝压根不会出来见她。

容婕妤如今气派很足,她穿了件墨绿色的华贵宫装,梳着飞天髻,头上插着缀满宝石的步摇,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堆宫人,怕不是把手底下的人全带来了。

她缓慢地从步辇上下来,扫了眼宁嫔:“宁嫔也来了。”

宁嫔垂眸不语,容婕妤又看向院里的柳商枝,她本以为这人经历了这么大变故,应当是形容枯槁,面容憔悴。

可瞧着她是瘦了点不错,但那副面容依旧美得出尘,皮肤是吹弹可破的娇嫩,甚至因为这份瘦弱以及眼中潜藏的淡淡哀愁,添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我见犹怜。

容婕妤神色变了变,旋即恢复镇定:“本主听说柳妹妹前些日子惹了皇上不喜,受了杖责,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柳商枝微微福身:“多谢容婕妤娘娘关心,嫔妾身子已经好了。”

“是吗,”容婕妤轻碰了碰贴着花钿的眼角,“既是好了,你一个从九品的采女,初次见着本主,为何不行大礼。”

柳商枝微微一怔,意识到容婕妤所指的大礼是双膝跪地三叩首的大礼。

大周朝的规矩不甚严苛,主子地位的人是不必行大礼的,一跪三叩的大礼多是奴才参见上位时行的。

容婕妤刻意强调从九品的采女,是说她比宫女也高不了几个等级,同是需要向她这个主子行跪拜大礼的奴才。

气氛一时凝滞,柳商枝捏着袍角站在那未动。她对上容婕妤那双暗藏锋芒的眼睛,不停回忆她从前可有同容婕妤起过什么龃龉。

答案自是没有。她与容婕妤在太子选妃一事后再无甚牵扯,只偶尔在宴会中遇见,也未过多交谈。她总不是还在因当年落选一事记恨她。柳商枝有些难以理解。

“怎么。”见她半晌不动,容婕妤声音冷了冷,“本主的话,柳采女听不见吗?”

“容婕妤娘娘许是刚刚进宫,还不甚清楚宫中规矩。”柳商枝轻声开口,不卑不亢,“娘娘与嫔妾都是皇上的嫔妃,嫔妾是不必向你行大礼的。”

容婕妤没曾想这人如今落到这步田地竟然还敢顶撞于她,当即气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压下去。再开口,声音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是在说,本主不懂规矩?”

“嫔妾不敢。”柳商枝垂眸,“只是担忧容婕妤娘娘刚进宫或有不察,故出言提醒。”

若不是不想进宫首日就闹得太过,容婕妤此刻当真是想派人进去掌柳商枝的嘴。

她如今竟是拿先比她进宫几日,是半个宫中老人来压她了?

且不说柳商枝不是出自潜邸,就是皇上待她那厌烦痛恨的态度,容婕妤就不可能把她放在眼里。

“你一个低位的采女,同那宫女有甚分别,同样是这宫里的奴才,你就该对本主行大礼!”

一直未说话的宁嫔这会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她不顾一旁贴身婢女春桃的阻拦,扬声道:“若是容婕妤娘娘如此说的话,那皇后娘娘凤仪万千,余下妃子皆不能同她相比,不是堪堪一个位分可以定论的。可那日秀女觐见时,我等包括容婕妤娘娘在内都未获封,地位还不如采女,也无人向皇后娘娘行大礼,那么容婕妤娘娘可也算是藐视宫规了。”

被宁嫔这么一噎,容婕妤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的目光从柳商枝转到宁嫔身上,杏眸写满怒意:“大胆宁嫔,竟敢如此同本主说话!”

容婕妤在家里是娇养的嫡小姐,至小便被捧在掌心。落选太子妃一事是她受过最大的羞辱,除此之外,何曾被人这般当众顶撞过。

她此番进宫,本就因不是秀女中的最高位分有些气恼。方才被柳商枝堵了一下忍着没发,这会是无论如何也憋不住了:“宁嫔不敬上位,来人,给本主掌嘴!”

此话一出,在场人皆是惊愕不已,宁嫔也一脸讶然,她是未想到陆雪柔刚一进宫就如此大的派头。

她来看柳商枝,不过只带了春桃一人,而容婕妤几乎是把全宫人都搬来了。

容婕妤一声令下,便有两个粗使宫女上前制住宁嫔,容婕妤的贴身婢女莲花挽了袖子就要上前掌掴,春桃大惊失色,下意识挡在宁嫔身前要护住主子:“你们不能这样,娘娘并未说什么,你们怎么能随意动手!”

翠柳苑前闹成一团,柳商枝方才同容婕妤说话的那股傲气一点点散去,连带着眼神都变得有些死寂。

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来的这么快这么疾,让她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她不是甘心受辱的性子,可她更不想连累旁人因她受辱,特别是待她好的人。

柳商枝轻轻舒了口气,抢在容婕妤要对宁嫔做什么之前,双膝一弯,跪在了殿前的青石板上,俯身向前磕了三个头:“嫔妾,采女柳氏,见过容婕妤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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