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点头,一一道:“柔修仪那边很是安静。淑妃可高兴坏了,让御膳房多加了好几个菜,可偏少了一样她爱吃的,本是要处罚御膳房管事的,后来又被人劝了回去。倒是贤妃,派人去翠柳苑送了伤药。”
“淑妃这个蠢货。”肃昭仪眼中浮现一丝讥讽,就她那个脑子,若是没有她爹,怕是在这宫里活不过半年。倒是贤妃,平时看不出,她还是个重情义的。
“皇后宫里呢,手中权柄都被夺了,她没个章程?”
“自是有了,”悠然答道,“柳采女从乾清宫离开后,皇上派人去凤仪宫宣了安华姑姑。不过皇后没让安华姑姑独自过去,而是跟着一同去了,怕是去请罪的,现在不知如何。”
正说着,外头得了信的太监前来禀报,说皇上今儿还是歇在乾清宫,皇后已经回自己宫中了。
肃昭仪微愣,她本以为皇上今儿下了皇后的面子,晚上会去皇后宫里以作安抚。
悠然也是一样的想法:“看来皇上是当真有些不满,说起来,皇上好像只有登基那日是歇在皇后宫里的,其他时候都是略坐坐就走了。”
肃昭仪自嘲地笑笑:“皇后那好歹还歇了一晚,皇上到现在连浮云宫的门都未曾踏进过。”
悠然担忧地看了一眼主子,提议道:“这马上就要选秀了,娘娘要不要主动着点,在那之前争取侍寝一次?”
肃昭仪摆弄钗子的手一顿:“你也知道新人来了,就更没我们的份了?”
悠然顿惊,立时跪下:“娘娘恕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起来吧。”肃昭仪略显疲惫地按着额角,“皇上登基以后不就各召了那两个新人一次,潜邸的旧人看都没看过一眼。”
“其实本宫也理解,我们这些人要么是他那些兄弟挑剩下让他兜底的;要么是先帝想要拉拢臣子,又不肯委屈其他儿子低娶硬塞给他的,没一个是他自己喜欢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皇上那不愿回忆的过去。要是本宫,本宫也不愿意来,看些新鲜人的面孔不好吗?”
悠然有些担忧地看着肃昭仪:“娘娘,您别这么想啊,当初在潜邸的时候,陛下还是来咱们院中多些的。”
肃昭仪颇为好笑:“什么叫多些?几个月去旁人那一次,来本宫这两次算是多些吗?”
悠然一时语塞。
“唉,”肃昭仪叹了口气,“多思无益,本宫累了,就寝吧。”
翠柳苑中,柳商枝正躺在床上出神,方才她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让两个婢女相信她没有受杖责。
不过既然祁重连想造成这样的假象,柳商枝也嘱咐她们对外就说受了。不然她还得每日上午去请安,下午去听训,运气差一点再像今日这般四处受气,那真是头疼。
现下虽说被半禁足,倒也落得清闲。
柳商枝翻了个身,伸手拨弄着床帘的穗子。
祁重连今日分了皇后的权,罚了膳房的宫人,看起来像是想借她这件事整顿后宫。可是为什么要让旁人觉得她受了廷杖,实际没动她一根毫毛,还不许旁人随意出入翠柳苑呢。
若不是柳商枝知道他有多恨她,都要觉得祁重连这是在护着她,不让她再被欺负到头上无力还手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长街之辱过后,柳商枝每每再遇到祁重连时,他几乎都是毫不掩饰自己眼中阴毒的恨意。那模样,像是一头想把她拆吞入腹的恶狼。
柳商枝更是被他明里暗里的整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极其狼狈。她心中有愧,回回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更是不敢让祁元知晓。
祁元…
想起那个桀骜不羁的人,柳商枝不受控制地看向枕侧,伸手摸着一旁空无一物的床榻。
那是她曾经的枕边人。
她对祁元的感情很复杂。
曾几何时,她也沉醉在了祁元给她编织的梦幻泡影中,暴戾者独一份的柔情滋养,让深处闺阁的她第一次尝到了心动。
她盼望着与祁元一生一世一双人,直到有一日,祁元许久未来相府找她。柳商枝以为祁元病了,派人过去问询。
手下人支支吾吾地告诉她,太子前些日子娶了两位侧妃,这些日子都些在东宫里,由两位侧妃服侍。
柳商枝一语未发,让身边人都下去。
她那时便懂了,在如今的世道,像她父亲那般只娶一妻便绝不再纳妾的男子万里挑一。而对于皇家,更是不可能。
祁元如今是太子,今后是皇上,那么便意味着,他会有很多妻子,永不会只有她。
可柳商枝还是抱着一丝期待,她期待着祁元能向她解释些什么,哪怕找些借口。
但再见到祁元时,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只是做了件很正常的事。
柳商枝不着痕迹地提起纳妃一事,他很爽朗地笑:“纳了两个女人就不安生得很,不然我早就来陪你了。只盼着我的商枝快些长大,帮我打理后院呢。”
柳商枝在那一刻深深明白了“臣妾”二字的含义,这与她从前见父母恩爱时所幻想的日后同夫君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大不相同。
只不过命运无常,她的“臣妾”也未做多久,就变成了夫君弟弟的“嫔妾”。
大周有律法规定,男女子年岁满双十才可成婚,柳商枝今年夏日方满了年岁同祁元成婚,不到半年,夫君便已身首异处。
她同他,当真是有缘无分。
柳商枝没忍住落下一滴泪,但愿他来世,可做个平凡人家温文儒雅的公子,不要再那般跋扈,也不要再卷入到皇权斗争之中了。
“小主,是要水吗?”
听到床榻上传来动静,守夜的玉环起身询问,柳商枝抹了把眼泪,双手拉着被子强迫自己闭眼:“不用,睡吧。”
柳商枝在翠柳苑过了几日无人打搅,不用请安的舒坦日子。她自进宫后精神就高度紧绷,如今甫一放松下来,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连早饭也省去了。
玉环她们担心她身子吃不消,却也不忍心吵她安眠,心里都十分纠结。
原本柳商枝都要自己改起来了,偏有一日晨时翠柳苑来了个不速之客,是前头主殿管事的赵嬷嬷,在宫中颇有些威望,因而被放了进来。
她本就是要找柳商枝说这几日瞧见她宫里宫人早膳违制的事,结果进去发现主子没起,奴婢在吃主子的早膳,直接抓个正着,要传板子责罚。被吵醒的柳商枝赶紧起身,好说歹说地劝住。
赵嬷嬷身材颇为高大,模样也很凶,她虎着脸看向柳商枝的时候还有些怵人。
赵嬷嬷看了看外头的日头,又看了看柳商枝衣衫不整的样子,愣是把柳商枝这个自幼恪守礼数的大小姐看得红了脸。
闹了这么一出,那赵嬷嬷虽然没说什么,柳商枝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放纵了,要是传到祁重连耳朵里,她估计又要被折腾。
柳商枝自不会知道这赵嬷嬷就是祁重连派去的,祁重连刚得知她连着几日不吃早膳的时候很是恼火,那女人瘦成那样,前些日子还犯了胃疾,还敢这么作。气头上都想派人去揍她一顿,让她长点记性。冷静下来后又想起她极好脸面,这才出了这么一招。
然而祁重连还是不够解气,他又命太医院在柳商枝调养胃气的药里加了些不会伤身但是会变苦的东西,这才舒坦了。
不过之后,当祁重连听到柳商枝因为嫌药苦干脆把药倒了之后,整张脸当即阴黑如锅底。
翠柳苑里,柳商枝捧着碗药喝了一半便不住呛咳起来,玉环给她拍着背,哄道:“小主快一口气喝完吧,停下来只会更不想喝的。”
柳商枝摆了摆手:“太苦了,拿去倒了吧。”
玉环一脸忧虑:“这几日的药都是喝不了多少就倒了,这样下去,小主的病哪能好啊。”
柳商枝以帕掩唇,秀眉紧锁,再多看一眼那药都想吐。
玉环无法,只好端着药走出去,准备像之前那般倒了。
可她刚走到殿门,就看到眼前杵着一双盘着金色龙纹的御靴,一抬头,对上皇帝阴沉得好像要杀人的脸,玉环吓得浑身一抖,当即傻在原地。
手中药碗猛地被祁重连夺过去,玉环匍匐跪地,大喊一声:“参见皇上!”
柳商枝听这声音,当即吃了一惊,回过头,便见男人面色阴冷地朝她走来,上前一把钳住了她的下颚。柳商枝浑身僵硬,听见祁重连咬牙一字一顿道:“朕的柳采女当真大气,太医院开的名贵药材说倒就倒,比朕还要潇洒。”
柳商枝压下心头惊惧,这些天被苦药折磨的怒火涌上来,回视着他的眼睛道:“嫔妾为什么倒,陛下难道不清楚吗。”
祁重连冷哼:“朕清楚什么。”
“原本好好的药突然变苦,难道不是陛下的手笔吗。”
祁重连毫不遮掩:“是又如何,柳采女娇贵至此,连碗苦药也喝不得吗。”
柳商枝眉间染了些薄怒:“敢问陛下此举可是有失公允,嫔妾什么事都没做错,为何要受罚。”
“罚?”祁重连挑眉,他收了掐住柳商枝的手,眼神戏谑,“爱妃说笑了,朕不过同你玩笑,谈何受罚。”
爱妃二字,让柳商枝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着祁重连端起刚才被他重重掷在桌上的苦药,放在她嘴边,命令道:“喝了。”
柳商枝鼻间又嗅到那股苦涩,几欲作呕,她忍着不适,倔强地偏过头去:“不喝,谁知里面加了什么,陛下若想我的命直接赐一杯鸩酒好了,何必如此麻烦。”
殿外的玉环和一众宫人被柳商枝这话吓得浑身发抖,祁重连气笑了:“柳商枝,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讨价还价,朕不会赐你鸩酒,朕就是想变着法子慢慢折磨你。今日这药,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年龄设定,我不太喜欢女主刚及笄,是十几岁的那种,就定下两个人都是二十岁出头了。继续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