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赵灵闻言,不由一怔。

刘嬷嬷说的不错,宫里所有嫔妃,加上还未进宫的秀女,没有哪一个比柳商枝更适合做这个立威的筏子了。

她此前不懂这些,温和的名声早散了出去,以至于再想立个恩威并济的名头,管得住后宫里的女人,必是要下狠手的。

刘嬷嬷同她想得一样:“待选秀结束,新妃进宫之后,找个由头把柳采女当众鞭笞一顿,让她们都看着,必不敢再冒犯娘娘!”

刘嬷嬷是从内宅里出来的,见过主母惩治小妾的狠戾手段,故而如此建议。

赵灵知道她是对的:“鞭笞几下,不要过重,让她们都知道本宫的意思也就罢了…只是…”

刘嬷嬷本高兴她们娘娘终于改了性子,又听她话锋一转,忙问道:“只是什么?”

赵灵叹了口气,心底浮起些许愧疚:“她帮过我,我欠她情啊。”

赵灵未嫁给祁重连之前,在京中贵女圈里都排不上名号。每回有宴请,她都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看着几个姐姐左右逢源,回到家垮丧着脸两手空空,父亲见她这样便会严厉训斥,连带着母亲也挨骂。

直到有一次,赵灵像往常一样寻了个僻静处坐着,却有人主动上前同她搭话。赵灵讶然抬眸,一看,竟是相府嫡女,未来的太子妃。

柳商枝笑着同她攀谈,问她为何一个人坐在这。见她不说话,便主动拉着她去认识旁的小姐妹。赵灵的几个姐姐见了,都跑过来巴结。柳商枝待她们也是客客气气的,临走时都给了礼物,属给赵灵的最多,最珍贵。

那日回家,赵灵头一回得了赞誉,爹爹也破天荒地留宿在了母亲院里。

晚上,赵灵躺在床上,看着柳商枝送她的礼,没忍住哭了。她当时想,若她能有飞上枝头的一日,一定要还她这个情。

想完,又觉得自己太寡廉鲜耻,她是山鸡,人家是凤凰,凤凰怎么会要山鸡还情。

赵灵没想到的是,命运无常,竟真的会有这么一日。而真的到了这么一日,她想的却是,要拿她做筏子立威。

赵灵越想越觉愧疚,摆摆手道:“还是算了。”

“不能算啊娘娘!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刘嬷嬷急了,“再说了,这宫里的嫔妃,京中的贵女,哪个没承过柳氏女的情,娘娘看她们还了吗?今非昔比了!娘娘要为自己打算啊!”

赵灵微微怔愣:“是啊,有谁还她的情了呢…”

此刻的柳商枝,正走在去钟粹宫的宫道上

钟粹宫住的贤妃,兵部尚书庶女齐瑶,是她从前的好友,尚在闺阁时很是聊得来。

虽说自齐瑶嫁给祁重连做侧妃后,二人来往的便少了,但情分总是在的。如今贤妃病了这么久,柳商枝合该去看看。

只是...

眼看着钟粹宫要到了,柳商枝身侧的玉环有些忐忑地看了眼她的脸色:“小主,贤妃娘娘会不会不见我们啊?”

柳商枝垂眸,神色淡淡:“无妨。她不见我,我不怪她。”

听柳商枝这么说,玉环心里一阵心疼。从前谁不来巴着她们小姐,现在一时落难,连见个旧友都要小心翼翼。

待到了地方,看着那钟粹宫的小太监去禀报,玉环不由替小姐揪心。只盼望贤妃娘娘别是那拜高踩低的人,她们小姐这些日子受的冷眼可够多了。若是今日吃了闭门羹,明日请安时,怕是又得听淑妃娘娘好一阵明嘲暗讽。

幸而,贤妃娘娘还是顾念旧情的。不多时,就见贤妃身边的大宫女茯苓从宫中步出,亲自迎接。

玉环不由松了口气,喜道:“小主,是茯苓姐姐。”她们都是打小跟着主子伺候的,自然也相互认识。

柳商枝面色没怎么变,只微微扬唇回应。

“见过柳小主。”芳苓笑容不似作伪,很是热情道,“小主快进来吧,我们娘娘听到您来,可高兴坏了。”

柳商枝颔首,跟着她往里进。

钟粹宫比想象中要华丽,贤妃住在正殿,一应摆设皆不是凡品。看来她在这宫里,当算是挺受宠的。

这也是她应得的,旁人柳商枝不知道,但贤妃对祁重连是难得的真心。她尚在闺阁时就芳心暗许,以至于当初先帝赐婚旨意下到兵部尚书家,贤妃几个姐妹都不愿嫁,唯有她欣喜若狂主动应下。婚事正式定下来那天,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柳商枝不懂她为何如此激动,只暗暗为其担忧,九皇子名声不好,也不讨圣上欢喜,嫁给他怕是前路渺茫。

当时年岁不算大的贤妃楚瑶却很是坚定,说不论生死,都愿意陪他一起走。如今这般,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商枝。”

柳商枝甫一进殿,就见身着素裙,发丝半束的贤妃披了个外袍从内殿走出来,唤了她的名字。

柳商枝下意识想要上前,又想起如今是在宫中,俯身要给她见礼。

礼还未完,便被贤妃扶起,柳商枝抬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

贤妃不算是极美的人,但胜在气质上佳,举手投足间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同时,又因其太过细腻的心思致双眉颦蹙,添了几缕忧愁,更加引人生怜。

“怎么瘦了如此多,”贤妃看着她,眼中仿佛泓着一汪秋水,“你家遭难,我身在宫中,也未曾慰问一二,你可怪姐姐?”

柳商枝轻笑着摇头:“瑶姐姐还愿见我,还愿同我以姐妹相称,商枝已是喜不自胜,何来怨怼。”

见她蒙此大难,却仍旧能平和待人,不悲不怨,楚瑶心中感慨,拉过她进了内殿矮榻上坐下。

柳商枝:“瑶姐姐身子可好些了?瞧着脸色还是有些白,太医如何说的?”

楚瑶叹了口气,顿了顿,挥退宫人,看向柳商枝意味深长道:“太医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柳商枝微微一怔,注意到楚瑶眼下黑青,果真是有心事,睡得不好。她想到什么,却未直接言明。

“商枝素来聪慧,想必已是猜到。恰好我这些日子也憋得心里闷苦,正想找人说说。”楚瑶饮了口茶,杯中泡着上好的雪顶含翠,是皇上赏的,宫里只有她、皇后、淑妃有。按说已是极好的待遇,但人嘛,总是不知足的。

“我原以为,我能得个贵妃位分的,再不济也是淑妃。”

贤妃自嘲地笑了一声,神色萧索。

她自认对祁重连是真心实意,陪着他一路从受人厌弃的九皇子走到如今。皇后之位不想,剩下的人里,她怎么也能排的上第二。

庶一品淑、惠、贤、德四妃是有先后之分的,偏偏那人给了他一个贤字,让一个刚进宫的女人踩在她头上,之后说不定还要有惠妃。

“家世,果真比情分要紧…咳咳咳…”贤妃说着,许是又触动柔肠,掩唇咳了起来。

柳商枝忙起身上前,坐在她身侧替她顺气:“瑶姐姐快别再想这些了,当心身子。”

楚瑶缓过来,面色却又白了几分,拉着柳商枝的手哀叹:“天家无情,我自是省得。我病了这么久,他也就来看过我一次,略坐坐就走了,半句解释也没有。他哪怕骗我一句,便说在前朝有多难,我也会信的。”

柳商枝看着她,有些惊讶于楚瑶对那人的情深。不禁又想起楚瑶当年出嫁时说的,不论生死,都陪他一起走。若是此前死的人不是祁元,而是祁重连,楚瑶会同他一起赴死吗?会的吧。

可是柳商枝没有,她没有为自己的夫君殉葬,甚至做了斩杀夫君之人的宫妃。

柳商枝是心甘情愿进宫的,他希望那人能把积年宿怨都发在她的身上,怎么折磨她都好,只求放过她的家人。

“瑶姐姐可愿听我一言?”柳商枝看着她,眼眸诚挚,“我虽不了解这位皇帝,但想来男人大抵都差不多,便就是自负过了头,心中只想所谓大事,不思小情。所以瑶姐姐不如同他把话说开了,至于应当怎么说,说几分,想必瑶姐姐自有决断。”

楚瑶微微一怔,她向来心思多,从不爱宣之于口,只盼着那人能主动发觉。他若不提,便就一直窝在心里。现下想想,会否这样也不怎么对。

“多谢妹妹,容我再想想。”

柳商枝回到翠柳苑没多久,就听说贤妃收拾妆容带着羹汤往乾清宫去了,想必是想通了。

但愿她能得偿所愿吧,柳商枝不愿看到一颗真心被辜负,虽说她从不知道那么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何感受。

她一面想,一面吃着御膳房送来的晚膳,一荤一素,配一碗饭。

柳商枝刚把那荤菜放进口中,便觉胃中一阵作呕,搁下筷子干呕了起来。

玉环和玉珏忙过来服侍,见她如此,惊愕地对视了一眼,小主这是!

乾清宫

送走贤妃,祁重连面无表情地坐着,手指焦躁地在案上轻敲。他瞥了眼那已经没热气的羹汤,问:“你是说,她从贤妃宫里出来之后,贤妃就过来找朕了。”

贺云生听出他的不虞,俯首低眉:“是。”

“呵。她倒是会做解语花,有他宽慰朕的妃子,朕以后都不用进后宫了!”

见祁重连动了怒,想起方才小太监来禀报的事,贺云生更是头痛,却也不敢隐瞒,只硬着头皮道:“陛下,翠柳苑的宫人回禀,柳小主用晚膳时不适作呕,像是…像是害喜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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