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听到这尖细的通报,柳商枝一口茶险些呛在嗓中。她咳了几声,跟着众人一起起身行礼,一抬眼就见那身着明黄衮服的人拔步走进,似是无意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柳商枝与他对视上,顿时心如擂鼓,迅速低下头去。
不过这匆匆一眼,倒是让柳商枝想起一些往事。
说起来,她最初对祁重连有印象还要追溯到几年前的一场围猎。
当时校场中进了刺客,有一贼人被侍卫追得走投无路,拿着匕首逼向柳商枝,要挟持她作人质。柳商枝与其婢女被逼得摔倒在地,狼狈地往后退。
就在这时,忽有一劲装男子从天而降,将那贼人踹翻,踩住其肩膀两手按头一转就扭断了颈骨。
整个过程发生在瞬息之间,柳商枝呆愣在原地,男子维持着弓身的姿势转过头,高马尾垂在玄色劲装之上。
秋风猎猎,那人眉目如峰,冷冷同柳商枝对视。
柳商枝之后被急急赶到的祁元抱走,依偎在祁元怀中时,她看到那人独自站在校场上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忘记向他道谢。
她问祁元那是谁,祁元看她一眼,眸色深深道,那是他九弟祁重连,娼妓之子,野种一个,不必挂怀。
他让柳商枝离那人远些,说这次欠下的人情,他会去还。
过了些时日,柳商枝便听说祁元给祁重连送去了谢礼。礼皆是贵重之物,只是那包裹礼物的东西,却是祁重连亲手劈死的贼人人皮。听说是刚剥下来就送了去,流了一地的血肉。
“柳妹妹,柳妹妹?”
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柳商枝抬头一看,是肃昭仪。请安的位置是按照位分由高到低的顺序坐的,如今宫里人少,她便同肃昭仪坐在一处。
肃昭仪同她并不熟识,这会叫她,也是因为殿中除了她皆都已经起身落座了。
柳商枝抬头,便见前头几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包括坐于高座之上面无表情的帝王。
柳商枝僵了一瞬,颇为尴尬地起身福了一礼。她活了这么些年就没有如此失礼的时候,脸颊都有些泛红。
“柳妹妹真是知礼数啊。当年柳妹妹可是名满京城,是所有名门贵女的典范。如今竟在皇上面前如此失礼,可见传闻必是掺了水分的。”淑妃捏着把比方才不知娇媚了多少的腔调开口,听得柔修仪当即翻了个白眼,以帕掩唇,生怕自己吐出来。
本是她理亏,柳商枝也未反驳,正欲告罪时,从上座换到侧位坐的皇后憨厚地笑了两声,打圆场道:“柳妹妹想必是昨夜侍寝累着了,一时没有回过神,不若先入座吧。”
皇后一面说,一面去看皇帝的脸色。她也是说得战战兢兢,可又怕不说,这两个人当着皇上的面像刚才那样杠起来,岂不是她这个皇后失职,管不好后妃。
见皇帝听了她说的话后神色未变,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让柳商枝坐下。
柳商枝心头微动,向皇后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
殿内安静一瞬,祁重连不发话,众人都不敢贸然开口,皆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有方才使坏失败的淑妃忿忿瞪着柳商枝,满脸不悦。
见气氛沉默,皇后主动开口道:“不知皇上今日过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闻言,祁重连转了转眸子,凉凉目光落于皇后身上,似带审视。
皇后被他看得身子发紧,不住反思着这些日子可有做错什么事惹皇上不悦,差点就要跪地请罪。
幸而祁重连看了一眼后,又将目光收了回去,启唇道:“是为殿选之事。”
按理说,新帝上位,是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再行选秀。不过祁重连的皇位是先帝病故后他自己夺来的。他对此也毫不避讳,登基那日就下令全国禁止任何人为先帝和先太子服丧,违令者当以叛国罪论处,这三年守孝期自然也不必有了。
新帝并不是什么好女色的人,登基以来只召过两个新妃。之所以这么急着选秀,是因为有不少助祁重连上位的功臣之女都等着入宫受封。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从最初的选秀这步便可看出端倪。也因着这个,此次选秀各项流程一切从简,如今已经快到殿选了。
听到他这么说,皇后长舒口气,从容答道:“按之前皇上的吩咐,臣妾已经将各项事宜都已安排下去了,只是,老祖宗那边...”
老祖宗是先帝生母,祁重连的祖母,宫变时被送去城外南山寺,至今未归。
关于这一点,柳商枝是有一些庆幸的。当初她是宫里的常客,进宫后多半陪在这位老祖宗身边。老人性子温和,也很喜欢她,一口一个囡囡的叫。可是现在,柳商枝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老祖宗年事已高,选秀费心耗力,身子当是受不住,就劳皇后多费心了。”祁重连甚少说这种略带温情的客气话,即便他的语气无波无澜毫无情绪,皇后还是受宠若惊:“皇上这,这是哪里话,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嗯。”祁重连未看她,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在殿中扫了一圈,看到那人始终低着头缩在最后面,眸光有一丝凝滞。
自他见柳商枝第一面起,就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无论在何处,她都是那轮被众星捧起的明月,高高在上,明媚耀眼。
未免被人发现异常,祁重连只轻轻掠过便移开目光,问道:“贤妃的病还没好吗?”
皇后:“贤妃妹妹身子弱,问过太医,当是快大好了。”
皇帝应声,随即站了起来,众人皆跟着起身,那人又是神游天外一般地慢了一拍,自以为无人知晓。
柳商枝再次走神,自是因为方才祁重连所说的选秀一事。柳琪桃怕是不日便要进宫了,她的位分必定在她之上。即便柳商枝如今对名利已毫不在意,但在这宫里,位高一级压死人,她只怕柳琪桃进来之后不会安生。
这边祁重连当然不知她在想什么,总之是与他无关,不禁脸沉了一分。果真不把他当回事,哪怕成了皇帝,都入不了那女人的眼。
“朕还有事,先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
众人齐齐行礼恭送,祁重连大踏步往前走去,下一瞬就要走出大殿。柳商枝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却顿见那双金黄龙靴在她身前停了下来。
“你。”祁重连突然抬手指着她,柳商枝心头一惊,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御前失仪,可见礼仪不正。”皇帝的声音极冷,在大殿之上布下一层威压,众嫔妃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心道皇上终于忍不住要杀了这柳氏女,却又听他道,“每日午后来皇后殿中听训,若有怠慢,按宫规处置。”
语毕,皇帝便甩袖离去。
殿内静了一会,众人才三三两两站起来,柳商枝紧随其后,勉力维持面色冷静,不愿让旁人看出她的狼狈。
她方才,确实感受到惧意,以至于腿都有些发软。
各妃嫔皆有意无意看向她,神色不一,只有淑妃把嫌恶失落挂在脸上。她还当皇上要发落了这人呢,结果只是这么不痛不痒的,谁不知道皇后脾气好,能训她个什么。还不如交给她,她定想法子把柳商枝治得服服帖帖。
“臣妾先告退了。”淑妃行了个礼,扶着婢女大摇大摆走出去,离开时还剜了柳商枝一眼。
柳商枝懒得理她,见其余人都走了,她才走上前给皇后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替嫔妾解围,日后怕是要多来叨扰皇后娘娘了。”
“柳妹妹客气了,”皇后让她起身,“本宫知你是个守礼的,但是皇上既然吩咐了,本宫也不能抗旨,你便每日来陪本宫坐坐,抄抄佛经,读读礼记,算是打发辰光吧。”
“是,嫔妾知道了。”
目送柳商枝离去,皇后赵灵有些疲倦地想要后仰靠在椅子上,又想起安华姑姑还在侧,忙提起精神,柔声道:“安华姑姑,劳姑姑去小厨房看下本宫的汤药熬好了没有。”
安华福身:“是,娘娘。”
支开安华,皇后这才安心松懈下来。
皇后乳母刘嬷嬷走上前替她按着肩膀,看着她眉眼间的倦色,不禁有些心疼:“临近选秀,娘娘这些日子辛苦了。”
赵灵摇摇头:“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若办得不好,本宫心里难安。”
刘嬷嬷给她按着,凑近道:“恕奴婢多嘴,娘娘性子太过柔软,怕是压不住那群莺莺燕燕。今日那淑妃便是嚣张跋扈,来日选秀,不知又要进多少个难整治的,娘娘须得立威啊。”
赵灵叹了口气:“本宫何尝不知需要立威,可是乳母,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我…我不行啊…”
她性格较为内敛懦弱,此前在家里,就时常被几个姐姐欺负。如今走了狗屎运做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真是每日都如履薄冰,生怕在哪出了差错祸及母族。
“娘娘莫慌,凡事总要慢慢来,”刘嬷嬷眼珠子转了转,“依奴婢看,此番皇上让娘娘训诫柳采女便是个好机会。这令是皇上下的,柳采女又是皇上厌弃之人。娘娘不如拿她做筏子,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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