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柳采女已在偏殿侯着”
身前传来串珠拨动的声音,贺云生的身子俯得更低了。
“知道了。”皇帝半晌才应了一句,盯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拨弄着串珠道,“她用膳了吗。”
贺云生回道:“回陛下,尚未。安和姑姑已吩咐御茶膳房备些点心呈上。”
“不必了。”
贺云生微顿:“皇上的意思是?”
祁重连面上浮出一丝冷笑:“让她饿着。”
“姑姑!这...这是何故,我家小主还未曾用过。”
偏殿中,茶点不过呈上片刻,玉环刚伺候柳商枝净手,还未动筷,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将茶点悉数撤了下去,只剩一杯漂着茶梗的清水。
安和姑姑的脸上带着礼貌的歉意,说的话却是不容反驳:“此番怠慢小主了,只是陛下的旨意,奴婢们实在不敢违抗,还望小主恕罪。”说完,便福了福身退出去。
玉环自知阻止无用,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锦桌,鼻间似是还能嗅到糕点的甜香味,一时委屈难耐,双眼通红:“小主,都是我不好,要是早点伺候您用膳,这会就不用饿着肚子了。”
柳商枝端坐于桌前,神色未变,她捧起上好的青花瓷杯饮了口水,压下胃中酸意:“意料之中的事,何必在意。”
“小姐...”见她如此,玉环更是难过,“本以为今夜叫您侍寝,之后的日子便能好过几分,如今看来...”
“好了玉环,别说了。”
“皇上驾到——”
柳商枝端坐于榻上,听见前头传来玉石相撞的玎玲声响。随着脚步声一起,愈来愈近,那金黄的帷幔被撩起,绣着双龙祥云的御靴出现在柳商枝眼前。
偏殿安静了一瞬,柳商枝一直垂着眼,片刻之后才起身向他行礼:“嫔妾参见皇上。”
眼前的御靴许久未动,柳商枝出生世家,自小被按照太子妃来培养,行走坐卧任宫里再刁钻的嬷嬷也挑不出错。此刻祁重连迟迟未叫起,她面上也没露出一丝难耐,依旧端庄大方。
祁重连垂眼打量着她,她身着一身素白里衣,料子是按采女的份例分的。自打二人初相识,祁重连就未见过她穿过这么朴素的衣裳。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清丽出尘,纵观两朝,找不出第二个可与她比肩的女子。
宫妃的初次侍寝,决定了皇帝对她的印象,更决定了她之后的命运。祁重连此前召幸的淑妃,是浓妆艳抹,花招频出。而眼前此人,乌发垂肩,面容素净,竟是未施粉黛,钗环尽褪,打扮的活像在给人守寡。
他本以为柳商枝这个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会受不了这宫中拜高踩低的磋磨。因此特地将她撂了半月,只想着今次一见到他,要么哭天抹泪跪地求饶,要么花枝招展百般引诱。但都没有,此人还是一副清霜傲骨,像冬日里的雪中翠竹。只是可惜,独木难支,暴雪之夜,不愿弯腰的翠竹,只有被生生折断的命。
“柳采女。”祁重连负着手,一字一顿地唤出她如今的称谓,拔步走到她身前,勾起她的下颚,指尖触碰到的地方,硬的硌人,祁重连面色微沉,一瞬间忘记原本想要说的话,脱口而出一句,“你瘦了。”
柳商枝神色微顿,未做回应。
祁重连似乎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收回手上前坐在榻上,沉声道:“过来。”
柳商枝站起身,转身向祁重连走去,在距他三步之遥后停了下来,福了一福。
祁重连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或许是头回见她只穿里衣的模样,现在看着只觉比他印象里更清瘦,来点大风,便能把人刮跑。
他心里头不快活,嘴上便想刺人:“记得从前你与皇兄出双入对时,穿得是绫罗锦缎,戴的是宝玉珠环,十分美艳动人。唯有一点不好的,就是这身姿太过丰盈,朕瞧着,还是现在更为好看。”
他说完后又有些不快地沉默片刻,随后抬抬手:“到朕这来。”
柳商枝抬脚走上前,刚靠近,就被祁重连拉进怀里,她吓了一吓,想挣脱却挣不动,祁重连的手在她腰上揉捏,有些不适。
她瞧起来薄得像纸,摸起来更是快要只剩下骨头架子,祁重连收回手,冷声问道:“晚膳用了吗。”
“用了。”柳商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复。
“哦?”祁重连怒极反笑,“用得可好?”
“既是陛下吩咐,自然是好。”
“柳商枝,”祁重连猛地钳住她的下颚,“你可要看清楚,今时不同往日,你早就不是高高在上的柳家大小姐,你现在是朕最低等的采女。在后宫想要活命,就必须要讨好朕,奉承朕,收起你那副高傲的做派。朕看到你这幅样子,就会想起当年的长街之辱。柳商枝,当年在长街中看着朕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的人,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你若是也活腻了,朕就柳家全家都给朕的爱妃陪葬,如何?”
柳商枝坐在他怀里,被迫直视着他像豺狼一样凶狠的眼睛,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他的眼神,像极了那年长街之中,从满地泥泞里向嘲笑他的勋贵皇子望来的一眼,那一眼转瞬即逝,快得柳商枝以为她看错了。
“朕再问你一遍,用膳了没有。”
柳商枝紧攥着里衣,缓缓道:“未曾。”
满桌佳肴呈上,看得柳商枝几乎花了眼。
她确实是饿了,中午胃口不佳就没怎么用,这会被香气一激,肚子没出息地叫了两声。
祁重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柳商枝此刻还坐在他腿上,被他禁锢着。
“皇上,请容嫔妾起身用膳。”
“为何要起身,”祁重连笑得恶劣,“爱妃既饿了,就由朕喂你。”
他夹起一块醋溜鱼片,鱼片裹满了酱汁,看上去酸香可口,但就算如此,还是盖不住那股子腥味。
柳商枝别过脸去,她不喜欢吃鱼。
祁重连只当眼前人又在同他装清高。她就那么讨厌他,讨厌到就算如今身份调转悬殊至此,还是连跟他虚与委蛇都不肯。
祁重连强硬地让柳商枝回过头来,力度大到将她的脸颊都捏红了:“朕说,朕喂你。”
柳商枝眸中满是不甘,她很想告诉祁重连,如果你真的恨我,那你就杀了我。
但是她不能,她身后还有柳家上千口的性命。就算祁重连现在让她跪在地上爬她都得照做,更何况,只是吃一口鱼。
柳商枝闭了闭眼,她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还以为依旧有人帮着她护着她,绝不会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
那个会全心全意护着她的人已经死了,被眼前这个丰神俊朗却又阴毒如蛇蝎的男人亲手斩杀在正大光明牌匾之下。
祁重连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留给祁元,祁元做了二十年尊贵的皇太子,死后尸首竟被一张草席裹着扔进乱葬岗受野狗啃噬。
生不登皇位,死不入皇陵。
这是众星捧月的祁元刚出生时,相师给他的判词。先皇一怒之下将相师拔舌,之后更是对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祁元放肆宠爱,放言道:“吾儿既不得天道宠爱,吾这个天子就要把宠爱皆给予他,倒不知天道与天子谁更胜一筹。”
由此,把祁元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子,欺凌弱小,逞凶斗狠。若无那副让月华都黯淡三分的好容貌,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
而这样一个人,对待柳商枝这个自幼定下亲事的太子妃,却是如珠如宝。旁人无论是谁,但凡惹了柳商枝皱半分眉头,祁元就要抄了他们的家。
这份残暴者的柔情,让柳商枝又惜又惧。她常劝祁元和善待人,并举例朝中出挑的世家大臣之子让他效仿。
祁元当着她的面笑着应了。不日后,于家中刺绣的柳商枝却收到了这些大臣之子无端暴毙的消息。她当即惊至晕厥,高烧三日不退。
祁元听闻,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顾,泪水涟涟地控诉柳商枝变了心思,如今竟这么在乎旁人的死活。
柳商枝自此不敢再提京中任何男子,哪怕是碰了面,也要谨遵礼数,唯恐有任何逾矩。
但总有疏漏之时。
当年祁重连的长街之辱,就仅是因为柳商枝在看到祁重连百步穿杨后投去了赞许的一眼,引得祁元生了妒火。
柳商枝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眼,会让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重回此刻,柳商枝看着眼前的鱼肉,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入口了。
她面无表情地张开嘴,舌尖刚触碰到那酸涩鱼肉,祁重连忽然将筷子抽了回去,重重搁在餐盘上,发出噔的一声响。
“一副死人样子,真是晦气。”祁重连冷着脸推开她,说出的话也是难听至极。
柳商枝往后退了几步,扶着桌子站稳。
祁重连面沉如水地拂袖而去,众宫人皆敛声屏息,不敢吭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宫廊尽头,才重重松一口气,足以见这位新帝平时积威深重。
“小主。”安和姑姑走上前来。
柳商枝瞥了眼桌上她入宫以来见过最好的菜色,没什么感情道:“又要收了吗。”
“不。”安和姑姑摇摇头,“奴婢伺候您用膳。”
柳商枝没说什么,她坐回祁重连方才坐的位子,凳上还有余热。
柳商枝看着安和姑姑为她布菜,不知怎的,忽然情难自已,她用手肘撑着头,眼泪从眼角一滴滴落到简陋的衣袍上,打出点点泪花。
“小主。”安和姑姑的声音很轻,也很淡,仿佛没听见柳商枝压抑的低泣,“今日是您入宫后头回侍寝,是喜事。既是喜事,便不可犯了忌讳。这回奴婢可当没看见,下回若是旁人遇见禀明皇上,小主就要受罚了。”
柳商枝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拭去眼泪,起身向安和姑姑行了个礼:“多谢姑姑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贴一下位分:
1、皇后(一位)。
2、正一品:皇贵妃 (一位)。
从一品:贵妃
3、庶一品:淑妃、惠妃、贤妃、德妃(各一位,有先后之分)。
4、正二品:妃(四位,平级)。
5、从二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各一位,有先后之分)。
6、正三品:婕妤 (四位,平级)。
7、从三品:婉仪、芳仪、芬仪、德仪、温仪 (各一位,有先后之分)。
8、正四品:贵嫔。
9、从四品:嫔。
10、正五品:小仪、小媛、良媛、良娣。
11、从五品:贵姬。
12、正六品:姬。
13、从六品:贵人。
14、正七品:才人、美人。
15、从七品:常在、娘子。
16、正八品:宝林。
17、从八品:答应。
18、正九品:御女
18、从九品:采女。
称呼:
1.正二和正二以上的妃子,对下自称本宫,对上自称臣妾,他人称呼为娘娘。
2.正五和正五以上的妃子,对下自称本主子,对上自称嫔妾,他人称呼为封号+主子。
3.从九和从九以上的妃子,对下自称本小主,对上自称嫔妾,他人称呼为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