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纸扇

无视棠褋茫然的小表情,棠袖细细寻思,觉得自己这主意是真不错。

所谓相看,要求是没有婚配,或鳏居寡居,或义绝、出妻、和离后孑然一身的人——

她已经和离,是独身,怎么就不能参加相看宴呢?

再说她年纪也不大,她下月才过二十岁生日,所以她去是完全没问题的。

至于她和棠褋一起相看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太好的状况,譬如姐妹二人同抢一男之类的,这倒是没多少可能性,毕竟她们一个是水灵灵的豆蔻少女,一个是双十年华的离异少妇,年龄不同,经历不同,自然思想眼界也不同,她俩相看男人铁定不会撞。

估摸着棠褋看上的,她嫌单薄,她看上的,棠褋反而要觉得太高大魁梧呢。

棠袖越想越通透。

完了把想法统统跟棠褋讲了,棠褋听后先是了然,原来姐姐是这个意思。

然后不仅没担心姐姐口中的状况,还使劲点着小脑袋,嗯嗯应道:“姐姐怎么安排都行,我都听姐姐的。”

她几乎是全身心地信赖着棠袖。

看她还跟小时候一样,自己叫她往东,她就绝不会往西,对自己比对养父养母还要更亲近,棠袖不由拿扇子轻轻一点小姑娘额头。

棠袖力道不重,棠褋弯起眼,丝毫不躲。

棠袖再点了下,也跟着笑了。

随即接着方才中止的地方继续讲,让棠褋从挑出来的那几张帖子里选一个。

“这几家都可以,你想选哪个就选哪个。”

棠袖说完,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玩纸扇。洒金的扇面时开时合,在指间上下翻飞如金蝶穿花,几乎要转出残影。

这无疑吸引了棠褋的注意力。

眼看扇子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好几次都要从棠袖手里掉出去,棠褋心高高提起,都做好拾捡的准备了,可偏偏扇子始终没掉,哪怕被抛到空中再接住也是如此,稳得很,棠褋心里无端生出一种膜拜,姐姐连扇子都玩得这么好。

她就不会玩。

“发什么呆。”

忽然扇面收拢,金丝楠木的排口在眼前逐渐放大,这回棠褋第一反应终于知道躲了。

不过那排口也没真的敲上她脑袋,只稍晃了晃就撤走。扇面重新展开,被以巧劲在棠袖掌中一转,棠袖催促道:“赶紧选,选好得给你试衣服试妆,忙着呢。”

棠褋道:“姐姐不试吗?”

棠袖心说我还用得着试,我道袍光风霁月去哪不能穿。嘴上却回:“你别管我,主要是你,你第一次亮相,必须好好打扮。”

棠褋哦了声,垂头挑选帖子。

选完拿起来给棠袖,棠袖一看,这是张名为赏春宴的请帖,赴约日期定在了明天上午。

时间有点紧。

不过没关系,她搞得定。

久违的身为长姐的责任感令棠袖一时忘却了困意,她吩咐流彩把帖子收好,转而问棠褋要不要午休。

得到个不要的回答,棠袖立即带棠褋出静心院,往三房去。她得看看棠褋的衣服首饰怎么样,可有适合明天穿去那赏春宴的。

棠褋虽是抱来的养女,但也正经上了族谱,对外从来都只说如亲女儿一般。韵夫人以前经常带棠褋出去赴宴,给棠褋置办的行头并不算少,但由于那时的棠褋只负责在宴上乖乖喊人就行,所以衣裙头面的颜色、款式、风格都显得乖顺老实,不怎么出彩,棠袖选来选去也就选出两三件,余下的都不太行。

“回头我得跟三婶说一声,该给你打点新首饰,这些都已经不衬你了。”

棠袖说着,越瞧越觉得手头矮子里拔高个儿的缠花颜色委实老气,根本没法戴到小姑娘头上。

可现在出门去买成品,时间恐怕来不及,棠袖索性一拍桌子,拉着棠褋去她的至简居,就不信她装了大几辆车的行头里没有合适的。

棠褋起初还想婉拒,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奈何棠袖不听。

长姐绝不允许赏春宴上的主角不是她妹妹。

随着棠袖一声令下,整个至简居立即动作起来。丫鬟们训练有素地一一离开又一一回来,捧着各式各色不重样的衣衫珠宝等立在棠袖身边,以便棠袖伸手就能够到她想要的东西。

被这么多人围着,棠褋有点害羞,但还是正襟危坐,任由姐姐捯饬。

这一捯饬就捯饬到了天色擦黑。

灯台被点亮,棠袖直起腰,以极挑剔的态度上下打量棠褋一番,终于点头:“不错。”

棠褋舒口气,总算要结束了。

然后还没多看几眼镜子里堪称改头换面的自己,棠袖就让丫鬟给她卸妆。这么漂亮的打扮还是留着明天的赏春宴赏惊艳众人吧,她们该去正堂了。

到了正堂,果然冯镜嫆问棠袖,给小褋准备得如何。

棠袖回道放心,明天肯定能叫那些人嘴都合不拢。

冯镜嫆听罢没有追问,棠袖审美一贯不俗,可以预想明日过后会有多少夫人问她小褋可否定了婚约。

韵夫人也很期待,同时又很感慨,女儿要长大了。

过后棠袖问冯镜嫆要衣服。

“衣服?”

“嗯,我怕我今晚睡不着,那样明天就没精神带小褋玩了。”

冯镜嫆想也是,便让青黛去拿件她的上衫。青黛心细,特意拿了那种冯镜嫆穿过不少次,也洗过不少次,衣料已经变得很柔软细腻的旧衣,这样哪怕搂着抱着也不怕硌得慌。

棠袖接过上衫嗅了嗅,有清清淡淡的肥皂香气,当然更有她熟悉的熏香味。

这下应该能睡着了。

青黛这时又递出个盒子,同流彩说里面是大夫人平时用的熏香,如果小姐还睡不好,就点了试试。

流彩记下。

多亏这盒熏香,晚间伺候棠袖睡下后,见她搂着大夫人的衣服也还是眉头微皱,并不像白日在静心院里睡得那样沉,随时都有要醒来的迹象,流彩忙点燃熏香,放在靠近床榻的地方,守了没多会儿就见小姐眉头慢慢松开,没醒。

流彩松口气,能睡着就好。

回头得再找青黛姑姑拿些熏香。流彩想,这段时间她们至简居使用这种熏香应该会非常频繁。

这夜棠袖睡得还算尚可,翌日清晨她醒来,简单吃点东西便去找棠褋。

棠褋已复刻好昨天确定的妆容,正和韵夫人一起在门口等她。

见她过来,韵夫人抓紧同棠褋最后嘱咐几句,对棠袖道:“小褋就交给你了。”

棠袖点点头,牵着棠褋的手上了马车。

由于从未参加过相看的宴会,打从上车起,棠褋就坐得很直很端正,手里帕子攥得紧紧的。等到了地方,见人流不息车水马龙,几乎全京城未婚的公子贵女都来了,棠褋不由更紧张,亦步亦趋地跟在棠袖身后,规规矩矩低着头,一丝眼风都不敢乱瞟。

相比之下,哪怕一下车就有无数目光投射过来,公子贵女们或明或暗地不断打量,窃窃私语棠袖居然真的来了,棠袖却也仍然显得散漫,表情都没变上一变。

她捏着纸扇,轻车熟路地同迎上来的宴会发起人见礼问好。

待流彩递出帖子,她们准备进去了,棠袖才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看了眼周围。

原本今日不少人都抱着种特别的预期等棠袖到场,毕竟赴宴的都是未出阁的妙龄少女,这突然来个少妇……

不,不是少妇,棠袖她梳的分明是未婚女子的发式。

众人大惊,原来和离是真的!

紧接着又想,原来她想相看也是真的。

虽说宫中太后信佛,还被当今封为九莲菩萨,但当今反受祖父嘉靖皇帝的影响颇深,崇尚道教,对程朱理学之说十分嗤之以鼻,更甚抱以一种批判的态度。

存天理,灭人欲,人都不当了谁还管天。

可当今毕竟是皇帝,任何言行举止都为世人所关注,他无法直截了当地下旨表示朕就是讨厌某某学说,因此人们只能从发行下来的政令里品出那么一点皇帝的态度,然后慢慢加以推广,这就使得这些年南边改嫁之风逐渐盛行起来,女子没以前那么严格地被要求守贞了。

待这股风气传到京师,棠袖和离后参加相看似乎也不显得多么离奇。

大家现在盯着棠袖,也只是出于想看热闹的心态而已,看完想看的便会散了。毕竟江夏侯都写和离书默许棠袖婚嫁自由了,他们这些外人难道还能指着棠袖鼻子让她不要再嫁?他们又不是棠袖的前夫。

好比先前棠袖和离的消息传得飞快,这棠袖当真接了帖子去了名曰赏春宴,实为相看宴的消息也是迅速传开,许多人听后都是一震,这才几天,她这么快就要找第二春?

更有甚者和瑜三爷想的一样,陈樾究竟有多不行啊,棠袖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消息传到公主府,瑞安公主也蓦地一个激灵,抬手拍了下陈樾。

瑞安公主简直恨铁不成钢。

“你媳妇都要改嫁了,你不赶紧过去拦着,找我做什么?气死我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榆木脑袋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跨年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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