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知道,你背上受了伤,在潜入濯缨水阁的那夜,你被皇城司使掷出的暗器命中,负伤逃亡。”
银雀沉默一瞬,缓慢站起,转过身望向来人。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她眼底冰冷得没有温度,只有浓重的杀意。
“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么,”殷灵栖笑了笑,“别担心,我是来同你道谢的。”
“谢我什么?”银雀冷哼一声,细小的黑蛇吐着信子钻出她衣袖,盘在手上。
殷灵栖也不害怕,淡然道:“白日里慎宁郡主要杀我时,是你放出蛊虫控制住了她。”
“就算不帮你,那个女人也伤不了你。公主是个聪明人,已经算计好了一切,不是吗?”
“可你还是出手帮了我。”殷灵栖眸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为自己换一条命喽,你若伤着了,整座郡主府都得陪葬。”银雀不在乎地说道。
“就算整座郡主府受到株连,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脱身。”
殷灵栖笑了笑,点破银雀的心事:“可是她们走不了。”
银雀望着手背上缠绕游走的蛇,两指发狠一掐,闭上了它呲着毒牙的嘴。
“是,”她说道,“所以公主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故意留她们一命?”
“也不单单因为你,”殷灵栖想起前世受她株连枉死齐聿白手下的那些侍女,“我不喜欢对弱者拔剑。”
“看来我做了个正确的决定,”银雀望着她,“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以为皇室都是一群冷血自私的废物,没想到,淤泥里也能生出公主这样的人物。”
“你憎恶殷晟皇室,不,准确地说,你憎恶慎宁郡主。”
殷灵栖走近她,垂眸淡淡扫了她手臂上盘着的黑蛇一眼。
天性的压制。
黑蛇被她盯得一怵,似是突然察觉到极为恐怖的危险,讪讪收回耀武扬威的姿态,夹着尾巴迅疾缩回银雀袖子里躲藏。
“是,我用蛊控制她,折磨她,加重她的癔症,让她活在幻境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刺杀公主取血一事,不是我控制她去做的,蛊只会放大她内心的欲望,那个女人早就疯了,没有我,那个女人迟早也会做出这些蠢事。”
“你恨她。”殷灵栖道。
“对,我恨她。”银雀点点头,“我怎么会让她死得那么容易呢,我要她活着受尽身心折磨。”
她的声音压抑着冰冷的杀意,散入深夜寒风里。
殷灵栖笑了笑:“你我果然是一样的人。”
“公主很特别,”银雀望向她的目光透着尊敬,“我同公主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银雀压低声音:“别让段淳山清清白白自牢狱里出来。”
“段淳山桃李满天下,受翰林学子敬仰,他不是最爱重自己的名节吗?我要毁掉他最在意的东西。”
“我大约已经猜出银雀姑娘的身份了。”殷灵栖目光悠悠落在她身上。
“既然想做交易,自然要坦诚相待,银雀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银雀垂下眼睫:“别枝雀。”
“苗疆十万大山首座之一的别枝氏?”殷灵栖望着她。
“是。”
“不对吧。”殷灵栖瞥了她一眼。
“我同公主说的是真话。”别枝雀加重语气。
殷灵栖走到她面前:“不,别枝雀是真的,我的意思是,你的本名并非这个。”
“我猜,你应当姓段,段淳山的段。”
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于别枝雀而言却是一把利刃,残忍地劈开她所不愿承认的过往,破开血淋淋的现实,剖出心底最隐秘的秘密。
“你怎么……”别枝雀愕然。
“我怎么知道?”月光下,殷灵栖那双清澈的眼睛掀起一丝波澜,“你隐姓埋名十余年,不容易。我会帮你达成所愿。”
“公主为何愿意帮我,我的存在只会辱没皇室的名声。”别枝雀注视着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起风了,殷灵栖披上兜帽,身形隐入夜色里。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她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转身拋给别枝雀一样东西。
“拿着,金疮药,让你后背的伤快些痊愈。”
萧云铮十五岁便随父出征,真刀真枪地上战场,实打实的沙尘与鲜血淬炼出的人物,他出手伤人有多狠,殷灵栖心里清楚。
别枝雀一怔。
她那时只想追踪昭懿公主,没想到重伤归府,吊着一口气只剩半条命。
这件事连同她最亲近的松萝都忘了,昭懿公主却还记得她的伤。
“公主请留步。”别枝雀攥着药瓶,忽然快步跟了上去。
“或许,盛京城不日将大乱。”
“何出此言。”殷灵栖脚步一顿。
别枝雀道:“公主可还记得郡主府侍女服下的药?服之令人全身溃烂,侥幸活下来侍女不是命大,是我在用蛊抑制他们体内的药发作。”
“郡主从何处得来的药?”殷灵栖问。
别枝雀摇了摇头:“不清楚。我师从苗疆蛊道一脉,专修蛊术,于医道上知之甚少,只是直觉那药很是古怪,似是有人在拿郡主府的人命试验毒药与解药。”
“多谢告知,我会下令让太医署仔细些。”殷灵栖点点头。
“公主,”别枝雀叫住她,“我不修医术,但师姐别枝寒继承了师傅的衣钵,云游四方悬壶济世。若公主需要,我可以修书召她入京。”
“好,”殷灵栖身边正缺少能力出众、值得信任的人,“你师姐若肯来,自然是极好的。”
太子的人好用但不趁手,要是她也能有自己的人手就好了。
***
殷灵栖回宫面见天策帝时,迎面碰上殷珩。
若说敢在御前横着走的,也就昭懿公主与汝阳王两位了。前者是天策帝的掌上明珠,后者则是先皇暮年得来的子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闲人一个。
这人也古怪,除了吃喝玩乐便是钻研仵作之道。
“昭懿来了,”殷珩甩手将折扇哗的一声展开,“濯缨宴的案子定性了,你是不知,你父皇为了你将承恩侯府给保下来了。”
殷灵栖蹙眉:“父皇便只凭齐聿白的一面之词,不再深入追究了吗?”
“他身为光禄寺少卿,主持的筵席上出现了这样的事,自然要罚的。只是同段淳山出于同僚间的那些正常交往,便不必受到株连了。”
殷珩拿折扇拍了拍掌心:
“昭懿,皇兄也顾及你的颜面,齐氏长子同你定了婚约,若是降旨真的将侯府里里外外翻一遍,齐氏心底对皇帝存了芥蒂,将来你这个公主出嫁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殷灵栖执意要查:“他若真的问心无愧,自然不会以小人之心对天家心存怨念。”
殷珩将扇子一合,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惊叹道:“大义灭夫啊,昭懿,这一回终于狠下心了,你总算是长大了。”
他凑在天策帝案前:“皇兄,容臣弟说句实话,臣弟一向看不上那齐聿白。京城人人吹他惊才绝艳、光风霁月,可他就是太完美了才让人觉得虚假。”
天策帝见殷珩当着女儿的面贬低驸马,恐女儿听了伤心,拍案斥责道:“老十四,你整日里纨绔风流,也会嫉妒别家儿郎优秀?”
“皇兄冤枉啊,臣弟真不是嫉妒,”殷珩委屈,“臣弟就是看他不爽,伪君子一个,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谁嫉妒他做什么。”
“我在满庭芳吃酒的时候,亲见他的贴身小厮还去找姑娘呢,若非凭借齐聿白的身份,那等地方可不是一个小厮能进的去的享乐的……”
“嘶,”殷珩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拿扇子遮住嘴,满眼慌张望了望殷灵栖,又看向天策帝:“我是不是说漏嘴了……”
“滚!滚出去反省!”天策帝火冒三丈,怒斥道。
“好好好,皇兄息怒,臣弟这就滚,这就滚……”说话的空,殷珩早已将折扇往手心啪的一合拢,跑没了影。
殷灵栖垂眸不语,若有所思。
亲自选定的驸马还未成婚便传出丑闻,天策帝脸上挂不住,起身走到女儿身边,安慰她:“你十四叔口无遮拦,整日里嘴里真真假假混说一气,没个正形,你不必在意他的话……”
“不。”殷灵栖却抬起头,面上瞧不出半分失落。
“或许皇叔所言非虚,也未可知呢。”她望着天策帝落在肩上的手:“既然父皇为女儿选了他作夫婿,女儿自然要清楚他是否忠诚,您说是吗?”
“父皇不必担忧我会因此伤心,”殷灵栖注视着天策帝的眼睛,“我只认准一件事,脏了的男人,我不要。”
***
“公主要去满庭芳那种地方!”
陪同出宫的侍女满目惊讶,眼神流露出些许嫌恶:“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好去那种污浊之地呢。”
“这话不对,”殷灵栖揉了揉她的脸,“青楼里的姑娘也是人啊,她们当中也有为生活所迫走投无路的,但凡能求得第二条生路,也不会甘心自轻自贱了。”
当然,忘恩负义的人另当别论。
说的就是上一世被她撞破的那名女子。
殷灵栖真的没心思为了个男人,尤其是为了齐聿白这种人渣去和别的女孩子争争抢抢。
但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容不得任何人的背叛,这是另一回事。
马车自宫门驶出后,一封书信送到了承恩侯府,交待由长公子亲启。
齐聿白取出书信,片刻后,脸色剧变。
“备车……不,备马!”他攥着信纸,一向处变不惊的人,破天荒失了方寸。
“火急火燎的,发生什么大事了?”承恩侯还是头一回见这个素来稳重的儿子面上浮现惊慌之色。
齐聿白心烦意乱,无心再解释,飞身策马疾驰而去,将随行小厮远远甩在身后。
侍从面面相觑。
长公子一贯以温和面目示人,他们从未见过公子如此疾言厉色。
齐聿白攥紧缰绳,只觉随身携带的那封书信如烙铁般滚烫,烫得他心神不安。
信上,殷灵栖告诉他两件事。
一、她将齐聿白利用郡主府行刺的谋划清清楚楚给他列了出来。
二、她准备去满庭芳买一个人。
齐聿白心惊,皇城司都拿不到的证据,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透昭懿公主为何能将前因后果清晰写下来,乃至细节都不放过。更想不透,他将人藏得那样隐蔽,公主又是如何得知他……
心底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殷灵栖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任他拿捏的昭懿公主了。
她柔弱又心狠,看似懵懂无知,却又能洞悉一切。
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而今这把刀正悬在他头颅之上,无时无刻不在威胁他。
阴云密布,雷声闷沉,雨水浇淋下来,齐聿白也顾不得避雨,抬手仓促抹去脸上的雨水,下了马,踉踉跄跄朝楼内奔,全然顾不上平日里维持的君子风度。
“跪下!”
“你也跪下!”
他匆匆闯入,蓦地被钉在原地。
二楼雅阁,有人临窗而立,隐于人前,黄雀在后暗中静观其变。
高楼之下,有人手执油纸伞自喧嚣市集间穿行而过,一角青衫掠过人群踏开雨水,应约如期来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v啦,大概0点前发v章,放送肥章和红包(≧▽≦)谢谢宝宝们的喜欢